一个将死之人的回忆

1月7日，你死了。

如果不死，今年的2月23日，将是你25岁生日。但在这个日子前，你死了。急救房里的人都在讨论这个件事，他们唏嘘说：“如果他能坚持一个月，就能过25岁生日了。”

在你看来，生日和丧礼没什么区别。你的眼睛早已模糊，皮肤的触感早已迟钝，所有的感官早已腐烂。你想到了秋天，想到了田野里的枯枝烂叶。

急诊室，医生和护士操作各种设备。在一次次的心脏起搏中，你没有任何反应。当然，你已经放弃活着的念头，甚至跟医生开了个小玩笑，让心脏跳动一下，继而永远地平静下去。

一个将死之人的回忆

有一刹那，你竟然有了一种无与伦比的愉悦。你想用仅存的意识回忆往事。可是从何想起呢？

现在，你的脑海里出现一列上行火车，旁边站着的是穿绿色军大衣将要离开的父亲。他不说话，于是，你也不说话。当火车靠站，他一脚蹬上车，从窗子里笨拙地跟你摆手。

那个雪天，院子里三只鸭子在嘎嘎叫，追逐着啄弟弟扔掉的半个熟透了的柿子。母亲在屋里的地炉上煮栗子，煮着煮着，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还有一个早上天空下了雾，可他们偏说是雨。为了证明是雾，你没带雨衣跑出去，于是衣服都湿透了。雾里细腻如蝉丝的雨如诗一般美秒，可惜你一生只见了一次。

为了看喜欢的人，你撒谎说头疼请了半天假，然后争分夺秒地拦了一辆大客车。那司机一边咒骂你，一边给你开车门。等到了那个城市，你发现身无分文，连买一把伞的钱都没有。于是，她请你吃了饭，为你买了伞和归程的票。那天的雨越下越大，在傍晚回到你所在的城市时，雨水已经漫过脚踝。

还有，还有。那次下雪的时候，车下不了山，你和一群人围着篝火不停地喝酒，喝着喝着身体就暖和了。你说要跳舞，他们却说你醉了。然后，你就一觉睡到天明，发现身边好几个人冻伤了。

在下雪天，他们不停地打牌赌博，有时会点着蜡烛彻夜地玩。你说困了，却跑去看斯诺克比赛，看完斯诺克你又去打牌，发现有人把身上所有钱输光了，而那个赢钱的人却愁眉苦脸，他在考虑要不要开口向好友要钱。

有那么一段时间你喜欢坐开车，其实你是喜欢看路上的风景。在这个城市，千百万辆车把千百万不同目的的人送到千百万个地点，但他们都与你无关，你只在乎公路上的落日美不美。

如果可能，你还会想起她。她那么爱你，你却一无所知。你想在脑子里幻化出她的脸，她的每一寸肌肤，却只有她扛着枪拎着一串兔子的背影。

你想再次拥抱她！

可是，只要继续想，你还是会想起她的形体。她穿了一身运动装坐在你旁边，身材凹凸有致，15岁的你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异性的魔力。

突然，你的心胸一阵疼痛，是医生在做最后的尝试。你听到医生走出急救室，对外面的人说：“我们尽力了，现在病人的呼吸和心跳都没了。”

于是，他们都哭了。

你想继续回忆，可血液停止不动，回忆变成了断片残章，唯有这个星球的引力在拉扯着你，重重地拉扯着你。

现在，你真正一无所有，身体的每一块开始进入自然腐烂的循环，你渴望挣脱它，你不想和它一起埋葬。

你开始脱离了宇宙的规则，以一种无形的状态飘向宇宙。最终，你获得的是无尽的孤独与恐惧。

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