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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变迁:国子祭酒与北大校长谈办学

2024-05-17  本文已影响0人  已阅君

随笔015,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昨天偶然读到了两篇文章,一篇是1382年宋讷写的《大明敕建太学碑》,另一篇是1934年蔡元培写的《我在北京大学的经历》,两位校长各自畅谈办学,十分有趣。

宋讷是明代金陵太学(也称国子监)的第一任祭酒,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负责太学事务的校长。读过明史的朋友可能对他有点印象,在讲到明代特务机构的时候,曾经用他举过例子。宋讷是个方正严谨的人,有一回,因为太学的事务,在家独坐生气,面有怒色。第二天上朝时,朱元璋问他昨天为什么生气,宋讷大吃一惊,照实说了。朱元璋便叫人把暗中给他画的像拿来看,宋讷才如梦方醒,领教了特务的厉害。

宋讷

言归正传,还是回到办学上来。明初,建国伊始,从朝廷到地方需要大量的官员,加上朱元璋屡兴大狱,胡惟庸案、蓝玉案、空印案、郭桓案,成千上万名官员或被杀死,或被流放,为了弥补空缺,朱元璋除了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还特意新造了国子监来训练新官僚,他亲自在南京城选址,看中了开阔平远的鸡鸣山下,也就是如今东南大学周围的地区,指定由宋讷主持新建金陵太学。

金陵太学工程宏伟,凿山载石,挖土筑基,大兴土木,不仅有用于教学活动的正堂和支堂,而且还有孔庙、师生宿舍、图书馆、食堂、厨房、仓库、菜园等。正堂称为“彝伦堂”,共十五间,左列鼓架,右建钟楼,堂前设置石晷。支堂在正堂后面,共有六堂,每堂各十五间。根据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的统计数据,在册学生人数达八千一百二十四名,办学规模宏大。

国子监

在宋讷看来,孔子之道,垂范万世,建太学,便可以通过儒家那套修身治国、内圣外王的教化来弘扬天理,净化人心,改善社会风气,促进政治清明,因此是国家兴盛的基础。

对于太学的学生,宋讷给他们规定的课程内容是国家法律、政令以及儒家经典,要求他们学习《御制大诰》、《大明律令》、四书、五经、刘向《说苑》等,每日诵读,互相勉励,互相教诲,以达到成为正人君子和国家栋梁之目的。学生日课,规定每天写字一幅,每三天背《大诰》一百字,本经一百字,四书一百字,每月作文六篇,违者均要受到痛打。低年级生只通四书的,入“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中等文理条畅的,升入“修道”、“诚心”二堂;在学满七百天,经史兼通的,入“率性”堂,率性堂的学生一年内考试满八分方可做官。

宋讷对学生的管束很严格,钦定的监规前后增订,一共有五十六款。比如,学生对课业有疑问,必须跪听。禁止议论国事及他人,禁止集会组织,禁止班与班之间来往,禁止评价饮食好坏,只许穿校服“襕衫”,不许穿普通人的衣服。有事先到本堂教官处禀告,出入必须要有出恭入敬牌。至于无病称病,出外游荡,会餐喧哗,点名不到,宿舍私借他人使用,唱歌夜饮等,全属于犯规,都要遭受痛打。最可怕的一条是针对侮辱师长及生事告状的,要杖责一百,发配到云南充军。

在宋讷担任祭酒期间,对学生的学业抓得很紧,讲课夜以继日,再加上体罚过于严苛,国子监里的生员常有人自尽。后来,学录金文征为了学生着想,与同乡礼部尚书余熂商量,由吏部出文书令宋讷退休。这年宋讷七十五岁,按照规定是应该告老的,不料宋讷在辞别皇帝时,说自己并非真心要辞官。朱元璋追问缘由后,勃然大怒,立刻把余熂、金文徵和一些关联的教官都杀了,还在监前张榜告示他们的罪状。这次反迫害的学潮,经由一场屠杀而被镇压。宋讷最终以八十岁高龄,死于祭酒任上。

时过境迁,转眼到了中华民国。

1912年,蔡元培管理教育部。对于大学办学,他已有自己的设想。比如,对于文理科的设置,他认为大学设法、商等科的,必设文科;设医、农、工等科的,必设理科。他还建议在大学设立学术研究机关,同时开设预科,以改善入学时的水平差异问题。1916年冬,蔡元培自法国回国,担任北大校长。在1916年至1926年的十年间,他以惊人的勇气与毅力,敢为天下先的精神,克服守旧顽固派的重重压力,推行了诸多革新措施,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北大。

蔡元培

首先,蔡元培改革学生的观念。针对旧北大的种种弊端,科举时代遗留下来的劣根性,他到校后的第一次演说,就倡导“大学学生,当以研究学术为天职,不当以大学为升官发财之阶梯。”

对于学科建设,蔡元培素来不赞成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孔子的主张,他对文、理两科给予同样的重视,认为文、理科是农、工、医、药、法、商等应用科学的基础,而应用科学到了研究时期,仍然要归到文、理两科来,所以完全的大学要各科并设,才有互相关联的便利。他还认为文、理不能分科。例如,文科的哲学,植根于自然科学;而理科的假定,也往往牵涉到哲学;心理学原先归属于哲学,而后使用实验法,应列入理科;教育学与美学也有同样的趋势。经过大刀阔斧的科系改革,他把北大的三科界限撤去,列为十四个系,废除学长,设置系主任,又创办了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文学、国学四种研究所,使各科系平衡发展。

对于大学的师资,蔡元培也相当重视,不遗余力引进人才。他深知,改革能否成功,北大能否获得新生,关键就在于是否有“积学而热心的教员”。当有人向他推荐陈独秀时,他基于以往的了解,再翻阅了十几本《新青年》,就决定聘请陈独秀担任文科学长,亲自登门拜访并当面商定。他一方面与沈尹默、兼士兄弟,钱玄同、马幼渔、刘半农等人用新方法整理国故,另一方面,又经由胡适,为北大的英文、文学、哲学等科系招揽了很多人才。1920年起,他为自然科学各系请到了丁巽甫、颜任光、李润章等主持物理系,李仲揆主持地质系,在化学系增聘程寰西、石蘅青,在生物学系增聘谭仲逵,又为社会科学各系,请到王雪艇、周鲠生、皮皓白等。对于学术上的派别和各学科的教员,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即使主张不同,也让他们并存,令学生有自由选择的余地。

当时,民族危亡,国家孱弱,学生运动风起云涌。蔡元培虽然认为,学生应以求学为最大目的,不应介入政治组织,但是对他们报以宽容的态度,“其有年在二十岁以上,对于政治有特殊兴趣者,可以个人资格参加政治团体,不必牵涉学校。”1918年夏,北京各校学生为外交问题结队游行,向总统府请愿。当北大学生出发时,蔡元培作为校长,力阻他们未果,第一次引咎辞职,被挽留了下来。1919年5月4日,学生又因巴黎和约签字问题与罢免亲日派曹、陆、章的主张,组织结队游行,蔡元培不仅未加以阻止,而且向警厅力保,积极协调释放遭逮捕的学生,随后再次引咎辞职,离开了北京。学潮立刻席卷全国,各地学生罢课,工商界罢工、罢市,政府知道势不可侮,决定不签和约,罢免曹、陆、章,五四运动的目的完全达到。蔡元培离任后,各方面要求他复任的呼声很高,加上北大又出了些纠纷,非其解决不可,他终于又回到北大。经此一事,他吸取经验,仿效德国大学,在北大组成了健全的教授会,使学校决不因校长一人的去留而引起恐慌。

蔡元培还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主张男女平等。1920年,有女学生要求进校,因为考期已过,暂录取为旁听生,到暑假招考时,就正式招收女生。他说:“教育部的大学令,并没有专收男生的规定;从前女生不来要求,所以没有女生;现在女生来要求,而程度又够得上,大学就没有拒绝的理。”这是男女同校的开始,此后,各大学都兼收女生了。

从明朝到民国,五百多年过去了,两位大学校长,他们各自的办学理念有诸多差异。这里并不存在谁是谁非、谁先进谁落后的问题。因为理念的差异,与个人所处的时代背景、文化氛围、内外部环境息息相关。从独尊儒术到学派并立,从华夷对立到洋为中用,从文史为纲到文理兼收,从男权社会到男女平权,从礼制森严到宽容民主……全都具体而微地体现在这两段历史中了,读者管中窥豹,自然能发现其有趣之处。还有一些问题,千百年来一直存在,仍具有现实性,也引发我们的思索。比如,对于学生来说,迈入中国的最高学府后,学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应当以何种态度及行动来从事学业?对于校方和教师来说,如何不断完善课程内容的设置?如何权衡学科的应用性与研究性?在教化和约束学生时,应当建立何种规范?采用怎样的尺度?

俱往矣,两位校长的办学经历,已是百年前的陈话。然而,无论是宋讷这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国子祭酒,还是蔡元培这位睿智开明勇于革新的北大校长,都对今天的我们有所启发。他们满腔热忱地投身于教育事业,深切关注学生的学业与修养,在校长的岗位上恪尽职守,尽心竭力,为中国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做出了贡献。他们身上,散发出与时代契合的知识分子的精神气质,其独特的人格魅力,至今让我们深受感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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