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

群山之边:青海长云暗雪山 11

2019-02-01  本文已影响0人  9b467665be96

北京。午餐后返回办公室途中,美久曲忠频繁地提到她想出国,“你看欧洲的人,他们就不会觉得做清洁有什么丢脸的,我们总会觉得做清洁比坐办公室更低级一些。”她这番言论在我看来也许并不属实。我不再有耐心听她絮叨这些常见的观点。

“你为什么不出国啊?”一次午餐她这么问。

我不理她。她再次发问。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出国,中国的风景我还没看够呢。我更喜欢中国的诗歌和文字。”我有些烦了。

“出国可以挣很多钱啊。我有钱了就可以不必看别人的脸色做事了。这就是我想要的。”

出国似乎只是她偶尔的想象。她掌握的唯一一门外语可以说只有汉语,而且还算不上精通。在文书写作上,语句不通,成为她作品的鲜明标志。在印度学的那点英语早已作古。她在培训中做的笔记常常有错别字。她没有其他技能,出国能做什么呢?

她继续说着自己的出国梦,我故意把眼睛瞟向别处,联想到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的字幕:

如果你爱她,就送她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

如果你恨她,就送她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虫草假的两个月里,美久曲忠在北京办公室做了很多行政支持的工作。这些工作主要是跟公文写作以及家盒子其他部门打交道。她对汉字不熟练,办公室文秘工作经验也少得可怜。她自认为别人一小时能够完成的工作,换做是她就需要两小时。于是,加班成为家常便饭。一天下班,当我们经过后勤部门时,看见一台电子货秤。我们四人都上去站了一下,最后发现只有美久曲忠体重降低了一千克。

当天,我和阿成提议她多补充一些高蛋白、高脂肪的食物。晚餐时,阿成请我们在一家韩国风味烧烤店大快朵颐。她吃下好几串的烤肉和一片煎荷包蛋。之前,她宣称自己吃素。

跟她接触久了,发现她很多话并不可信。她对我说自己是西部医疗角的项目主管,实际上该项目没有主管。她说自己喜欢看芭蕾舞、看小说、看佛经。可她常阅读的是微信和网页新闻。从着晓学校图书室拿出的小说,看了不到十页就放弃了。那本佛经更为可怜。最开始她想着在教师食堂边喝奶茶,边看佛经,于是常常见她手握佛经出现在食堂。然而,接下来几天,我进餐时,发现佛经静静躺在坐榻旁的茶桌上,沉淀了灰尘,凝固了几滴奶茶的油脂。“你看到我的佛经没,就是那本黄色的?”她已记不清佛经沉寂在哪个角落。

着晓学校修筑在一片缓坡上。从校门铺设的水泥路一直向上100米,就是豁然的教学楼。藏红色的立面,在草原和蓝天的背景下分外鲜明,但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它在建筑图纸上显现的那一刻就注定在这片荒原上夺目。

水泥道宽约三米。水泥覆盖之外的校园道路是铺满带棱角的碎石,而那一片草地则是孩子们的足球场。水泥道从教学楼东侧沿着山势继续向上,将一排排宿舍楼串联起来,再回折向西,终点是学生食堂与公共厕所。学生宿舍两层,室内地面铺有地板砖。水泥道东侧是两排教师宿舍,六间单层联排房屋,雪白的墙面带着各种污损的印记。所有的教师宿舍皆为两卧一厅,两位同性别的或者已经成家的教师安排在同一间宿舍。两排教师宿舍楼后是教师食堂以及厨师宿舍。教师食堂后依然保留一排玉树地震前简陋的学生宿舍,有的宿舍窗户玻璃破碎,有的宿舍木门开裂、乌黑,室内红砖铺地,因为踩踏,地面已经凹凸不平。

教师宿舍楼西面是新建的学生食堂。这是玉树地震之后各方捐助所建,铺有光滑地砖而且还有钢铁骨架的塑料餐桌。每当阳光透过窗户,每个角落沐浴在灿烂中。与新建的学生食堂方向垂直的是红砖铺地的旧有的学生食堂,现在作为储物室。

第二天午餐时分,我出现在学生食堂,想了解学生的伙食情况。学生们看到新来一位汉族人,放慢进食速度,甚至停下手中的金属小勺,好奇地观察着我。我用微笑着打量他们,学生们大多带着善意笑容回答我,有的开始窃窃私语,对我议论一番。

没有教员在学生食堂用餐。果然,当我当我排队领取自己的饭菜后,发现厨师们的手艺真不敢恭维。菜肴中油水很少,就连清洗自备碗筷时也不用加入洗洁精。

最初见到的教师食堂情况比学生食堂并好不到哪儿去。正门上固定一小块金黄色金属铭牌印有汉文及藏文“教员餐厅”。西边是近15平米的用餐间,中央立起一大火炉,炉上永远搁着热水锅子,三个铝壶:分别盛有奶茶、大茶、纯水。六张铺有透明塑胶的餐桌靠墙而设,环绕火炉。餐桌上一层淡黄清漆,带屉,桌面刻有简单循环的忍冬一类的花纹。餐桌摆着筷篓子,四个黑底鎏金龙纹木盏漆器里分别盛放酸奶、白糖、酥油、炒面。一道门打通用餐间和厨房。靠门左手边是一台餐具消毒柜,但是形同虚设,它从未通电使用。一间约六平米的厨房,靠南窗户的木桌上摆放着两个灶头的煤气灶,两个深约一米二三的白色塑料储水桶。上方挂有一面方形梳妆镜,镜的边框上缀着金黄色哈达。靠东墙摆放着如衣柜般大小的储藏柜,里面简单堆放着米面、各色调料品,紧挨着的是齐腰的菜案。

开学最初几天,厨娘仁青措毛还未上班,全赖三位女教师准备食物。带浅浅黄色的酸奶,壶中有乳白色奶茶。凡是强健牦牛身上产下的食物,我的味蕾和胃酸都没法接受。酥油的气味让我闻而却步。带有脂肪的牦牛肉更是让我拒绝尝试第二口。男教师只顾自己做饭,满足自己食欲之后,留下一片狼藉后离开。高压锅锅底残存着一片结疤的饭粒。烹饪菜肴前剩下的边角料在煤气灶和砧板的角落里暗自嘲笑。无所事事的锅铲、勺子的末端凝聚着收缩呈点滴状的金黄油脂。方砖拼砌而成的地板。各种炊具和备用蔬菜缺氧一般,死气沉沉躺在那里。餐厅中间的煤炉下搁置着两盘形状不可辨的菜肴,汤汁收缩,黯淡无光。

开始腐败的酥油块开始呈现出黑色的东非大裂谷。奶酸中混合着一股恶臭,餐厅墙面上贴有彩纸,纸盘做的手工作品:花朵、熊猫。

厨娘仁青到岗后第二天,开始清扫教师餐厅的储菜室。三桶泛黑的菜籽油,几盘草纸蛋托满满的全是易碎的鸡蛋。芹菜茎开始腐烂。蒜薹的叶全都萎焉到铁锈色。叶片斑白的大葱和成袋的面粉。我透过窗台端详着这些能让好厨师为难的食材,忽然从窗口泼出水来,美久曲忠手中握着软胶水管笑着。索南老师和仁青措毛正打扫地面,地面的水带着洗洁精丰沛的泡沫。

多数时候,学生餐厅和教师餐厅的早餐是相同:糌粑和奶茶。

最令学生兴奋的是每周日下午,学生餐厅的蓝色绒布窗帘拉合起来,值周老师打开宽屏彩电,播放硬盘里的电影。这些电影大多上映已半年,题材针对儿童。牧民家里没有电脑和网络,这些影片对于学生还是颇有吸引力的。学生们专注地注视着镜头的变幻,整个就餐大厅充满着幽蓝、黑暗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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