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诺与小缈·贰
林诺与小缈·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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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六年级时,我陪诺诺与邻家姑娘小缈玩“扮家家”,同小缈“结了婚”。本来,我只当这是一场儿戏,并未当真。
哪知,双方家长得知此事后,居然顺着开起了玩笑、互相以“亲家”相称,更是以“小姑爷”、“儿媳妇”当面称呼我俩。
紧接着,诺诺也开始以此戏谑,人前人后称小缈为“嫂子”。
不谙世事的小缈,被这气氛所误导,逐渐将这“对玩伴哥哥的崇拜之情”当作了“电视剧里的都市恋爱”,由此闹出了许多笑话。
我则自小优柔寡断,不知该如何对待,只当是多了个妹妹。
正文
“嘻嘻哥哥我好不好呀~?”小林诺调皮地晃着身子,滴溜溜地笑着。她的双眼眯得好细,只留下两道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若不是眸子中反射出繁星般璀璨的光辉,谁会看得出她其实睁着眼呐。
诺诺亲手沏了我最喜欢的速溶饮料,还贴心地贡献出自己最喜欢的夹心饼干,盛在精致的釉彩瓷盘里,彬彬有礼地呈给了沙发上的我。
我受宠若惊,只得道:“好,好……”
“那…”诺诺微俯下身,将洁白无瑕的小脸儿凑近了一些。
我盯着她发际的一颗茶褐色的痣斑瞧。
她继续问道:“和妙妙比起来,我俩谁更好呀?”
此时,她睁大了双瞳,尽管仍然面带微笑,却比方才认真五百倍地盯着我。
我继续盯着她的耳廓。
她口中的“妙妙”,即是“小缈”妹妹的大名“其妙”(亦或是“祁妙”,至今未见过小缈书写她自己的姓氏)。
诺诺此番献殷勤、又如此逼问的原因,还要从几个小时前讲起。
“要不要去找小缈妹妹玩呀?”
下午三点十分。青纱帘随性地呼吸着窗外的微风,蕾丝花边若即若离地骚扰着布艺沙发的扶手。
诺儿津津有味地翻阅着画报,我却觉得分外无聊,便如此提议道。几束发丝从瘦弱的肩头滑落,分明可辨。
“找小缈阿嫂去呀…?”她用两只小手捧起玉腮,小脑袋又溜溜地陷了下去,手指顺着脸颊轻抚,恰好拢回那些不听话的青丝,“人家是‘小缈未婚妻’,不是‘小缈妹妹’!”
此时——若是我记忆准确的话——她二年级,我读初一。
尽管小缈是我的“未婚妻”,可诺诺似乎才是与她更为亲近的那个。“家家酒终归是儿戏。”我这样想着,抱起了林诺。她一个“鲤鱼翻身”,反而将我推倒在沙发、跨跪在了我的腿上。
“想不想去呢?”我按了按她软软的鼻尖。
她撅着小嘴,也扭了扭我的:“想去!”
尽管敲门时我先主动喊道“阿姨好”,小缈的妈妈却不解心意地回头招呼道:“是你老公~!”
一声“咵哇啊——!”的失态尖叫响彻小缈的闺房。然后,卧室房门飞扑到了门框里。
小缈妈妈解释道,我那呆头呆脑的小未婚妻还没穿好衣服呢。
诺诺完全不计较什么繁文缛节,径直冲向(如果不是“撞向”的话)小缈的香闺、自作主张地帮她嫂子打扮了起来。
这样一来,作为异性的我,又只落得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份儿。
半个小时过去,两位小姑娘似乎玩得不亦乐乎,全然忘记了我的存在。泰水看透了我的尴尬,向房屋深处喊道:
“妙妙!大哥哥也来啦,带着妹妹出来玩呀!”
房门内侧传来几声跌跌撞撞的“咚咚”闷响,小缈似乎又没有穿鞋子。
门内探出一个明显比林诺健硕一些的女孩,身着一袭犹如舞会小丑般华丽得过分的青白横纹连衣裙,还戴着顶系有粉红色帽带的圆礼帽。
真是二年级小孩子的审美。
她以两只拇指前后搓着裙角,笨拙地试图抚平蜷曲的蕾丝裙边。似乎并不怎么奏效,所以她选择了贴着墙面滑向厨房。
“老…哥哥好……”小缈似乎害羞得连该如何打招呼都忘掉了,竟然对我微微举了个躬。这一鞠躬我才发现,她的背链还没有拉上。
捂着将要脱落的礼帽,小缈急匆匆地消失在另一堵墙之后。
林诺飞也似地追了出来,半开玩笑道:“什么‘老哥哥’!这是我哥哥!你应该叫‘老公’!”
我尴尬得不知所措,只好装聋作哑、不住地换台、换台……
俄而,小缈颤悠悠地端了杯牛奶出来,交到我的手上,还附了句无比体贴的“请慢用”。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手绘玻璃杯,看容积该是儿童用品。手中的温度不烫不凉,恰到好处。牛奶里浮着四五颗棉花糖,随着涟漪起起伏伏,个个都像是在呼唤着“请吃掉我”、“请吃掉我嘛”……
我连忙道谢,心想想着:岳母深谙待客之道,这必是她的主意。
我轻呷一口:这味道与看上去颇有不同——原来是豆奶!
小缈仍旧搓着双手,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这豆奶,尝了一口,就会想喝第二口。再加上那画龙点睛的几颗棉花糖,诱惑着执杯者一口猛灌、将它们纳入胃中的冲动。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林诺已然站在了一边:
“行了,喝了一口就快快过来玩吧!等你好半天了……”
是谁一进门之后就忘乎所以、独自玩得尽兴了呢?
我只好起身。似乎杯中之物还是很多、就这样走路似乎有溅洒的可能。我又连忙吞了一口。
“哎哟,还没完了你!”林诺双臂交叉在胸前,并威胁着踹我的小腿。我连忙向前三步,避过了攻击。
实际上来说,尽管进了小缈的卧室,我也很难涉足她俩的游戏。审时度势后,我决定坐在又软又香的床边,在一群毛绒玩具的簇拥下,一边品尝举世罕见的豆奶、一般旁听着那两位想象家的天马行空:
“你最想变成什么呢?我最想变作纸风车喔。”
“噢,我的话…小鸟……哦不,还是小鱼吧。”
“吸溜——”
“小鱼?在陆地上?嘻嘻~”
“对呀:如果我是一只小鱼,那么我要在头上倒扣一个鱼缸……”
“吸溜——”
“鱼缸?!”
“嗯嗯灌满水的那种就像宇航员叔叔的氧气罩那样这样人家才可以呼吸嘛”
“吸溜——”
“那你还需要一把莲蓬头——就是浴室里的那种——用来作阳伞呢~~”
“对对没错没错嘻嘻”
“吸溜——”
“你有完没完!!??!!”再也忍耐不住的林诺,对我暴怒道。
小缈吓得怔在一旁,双手叠在嘴上。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吵到你们了……”
被小自己五岁的妹妹批评礼仪,实在是无地自容。
“喝喝喝!就知道喝!一天到晚就知道喝!!”她“蹭”地跳了起来,双手叉腰,小脸儿因盛怒而扭曲,涨得通红。
咦?问题似乎出在“饮奶”上喔……?
纵使我百般辩解,似乎也无济于事,反而使她怒上加怒、有愈劝愈烈之势。最终,她揪起我的衣领,不听劝告地告辞离去,宛如牧羊女孩牵着一头犯了错的柯基犬。
回到家中不久,便发生了开头所述的那一幕。
我接过林诺的饮料:“你的更好喝一些…”
“‘一些’?!‘一些’是‘多少些’?!”她咬紧嘴唇,威胁道。
“……你的好喝很多。。”我只好改口。
她这才满意地蹦到沙发上,又倚在我的左臂。她慵懒地用手肘太太抬抬我的臂肘,示意我“一口气喝掉”。
“那可是你的‘嫂子’喔…?”我试探道。
诺诺忽然又挺起身来:“都叫她‘老婆’了,她还得寸进尺!”
心里想着“我哪里敢直接叫她‘老婆’”,我又补充道:“这样小气,真的好嘛?”
“本来这就是妹妹才可以做的!”她搂住了我的脖颈。
林诺又搬出了她那套奇怪的“谁该做什么”的理论。
“人家小缈,其实也是妹妹呀?”可千万莫要将婚礼当真呀,会犯错误的。
谁知,听罢此言,诺诺却撕心裂肺地叫嚷了起来:
“她不是——!!我才是——!!”
那十只锋利的小指甲,径直抠进了我锁骨附近的血肉。我连忙放下果汁杯,惊慌失措地钳制住她胡乱挥来的双拳。
“作甚啦?!”
我定睛一瞧,泪水竟然充盈了她的眼眶。眼泪从她的下眼睑内部向外渗出,在一根睫毛下结成一滴泪珠。左眼一滴、右眼一滴…忽然,它们决定流淌下去,于是两行泪迹划过了她的双颊,留下了弯弯扭扭的水痕。她斜跪在沙发上,我则握着她的双腕。片刻寂静后,她“呜”地哭出了声来,双眉苦皱,眼睛也紧闭了起来。这一下——就像是漏水的消防栓——源源不断的泪水倾泻而出,不可遏止。
她嘴中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只言片语,“只有我”。
这时,我才明白,“妹妹”这个身份,对她来讲有多么重要——为了保护这兄妹关系,她用尽全身解数:
- 尽量阻止哥哥接触其他女孩;
- 阻止不成,便与对手结伴玩耍、转移其注意力;
- 若仍不奏效,哪怕将其“安排”为“夫妻关系”,也不可放任其沾半点“妹妹”之名。
这些战术,从邂逅小缈时起,便投入了实践:
- 诺诺从来没有主动邀我去找小缈玩耍;
- 三人在一起时,诺诺常常是带小缈单独去玩;
- 诺诺不断强调“未婚妻”的关系,并极厌恶小缈唤我“大哥哥”。
而我,却完全没能领会这份心意,还愚昧地以我那套“小女孩,皆可为妹、仅可为妹”的落后观念,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诺诺的底线,还自恃清高、公平。
诺诺的身子沉了下来,压在了我的胸膛。她紧紧搂住了我,将红烫的小脸埋在我的胸口,沉闷地呜咽、啜泣。每一次脉搏,两人似乎都完美重合。
这就是我足智多谋的妹妹。
这就是她的小秘密。
我的妹妹真可爱。
(小缈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