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里的日本之美——评《枕草子》

“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渐渐发白的山顶，有点亮了起来，紫色的云彩微细地横飘在那里，这是很有意思的。”浮尘起起落落，枕边之书不过博人一笑。正是带着这样的意趣，清少纳言在千年前所写下的《枕草子》才能历经时光流转，辗转来到我们面前。她给我们带来的，不仅是能与《源氏物语》并称“平安时代文学双璧”的经典之作，还有我们在日本文学中很少见到的，一阵清新的晚风。

日本是一个奇妙的民族。从艺伎的一举一动中，看得到一种拘谨的优雅；从俳句的字里行间，又品得出一种安静的哀婉。在这样的影响之下，日本人崇尚的是“物哀”，是“侘寂”，是说不出的孤独，是饮下最后一杯茶时院中的一片落叶。然而清少纳言，这个一生算得上是“命途多舛”的女人，却反其道而行之，用女人独有的细腻情思，发掘生活中那些细小琐碎的，但却值得我们注意的东西。《枕草子》中“类聚”的部分，写的都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小事。精进之后的修行，枯黄的葵叶，春天黎明时天空的颜色，还有小孩子奔跑时飘扬的发带，在她的笔下，被称为是“容易懒惰的事”，“使人感到孤独的事”，又或者是“可爱的事”。日本文学以纤细著称，然而读过《枕草子》之后，那些原本的“纤细”也开始变得有些粗糙起来。清少纳言所写的宫廷生活，粗看起来与我们在电影中见到的别无二致，都带着明丽不刺眼的色彩，有着若有若无的香气。但如果细细品味就能发现，如果说其他人的作品是风过后的池塘，那么清少纳言的作品，则是落在水面的一片樱花——不做作，但却正好落在你心上最柔软的位置。

纵观《枕草子》全书，有对宫廷生活的描写，有对生活的感悟。作为一个女人，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几乎都在宫廷中度过。哀伤一直都存在，但清少纳言却将哀伤变成了生活中的调味剂。如果说《源氏物语》是揭示了宫廷黑暗生活的厚重之作，那么《枕草子》无疑就是在用最明亮的笔触，书写一个女子所能经历的最美好的年华。紫式部是沉稳的大家闺秀，但这沉稳一旦爬上眉头，便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沉重；而清少纳言却是灵动的小家碧玉，她风情却又优雅，絮叨却又乖巧。她的俏皮和小聪明，全都融入在了文字里，成为了《枕草子》这部散文经典的灵魂。

川端康成每每提及“日本之美”，都不会绕过《枕草子》。平安时代给人的感觉，原本带着重重的幻影。十二单下流泻的青丝，竹帘背后默然站立的身影，都带着缱绻的神秘，高雅得让人难以接近。然而清少纳言却掀起了竹帘，拨开了缭绕的烟雾，让我们看见活泼的女官，清淡的风景。这一切，就像是黑白的图画忽然间有了色彩，默片突然开始人声鼎沸。不需要大气，这些小处的风情，反而支撑起了平安时代的全貌，支撑起了川端康成心中的“日本之美”。

日本比起其他民族，更多的是对于“私”的探讨。他们唱着过去的歌谣，书写着看不见的曾经，努力留下不再存在的东西。清少纳言千年前的“枕边之书”，在后来人看来也只不过是旧梦难存罢了。但无论时光如何变迁，我们都会记得千年前那个注解“香炉峰雪拨帘看”的女人，那个着意记下每一颗浮尘的女人，以及她枕边的那本另类诠释优雅和恬然的《枕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