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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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图星火点点的小镇,华灯悄悄爬上大楼的身躯,那一个个巨人离得并不是很远,他们身体中的细胞若是站在洞口大声说话,指不定会给另一个巨人体内的细胞听见。当然,他们也不是离得很近,不至于细胞伸伸手,就能触碰到另一边的友人。他想,那是防止引火烧身的最佳距离,开发商一定是考虑了采光与安全,随即,他满意地笑了。但转而细看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半栋楼,如果其中一栋楼非正常突发性倾斜倒塌,这边上的巨人都会接二连三地扑倒前面的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化为美丽的废墟,可是目前没有比巨人还大的巨人来收拾残局,所以,细胞必须小心翼翼地防止骨牌倒塌,想到这,他不禁眉头紧皱。
纠结的同时,他猛地一拍大腿,痛恨自己又管不住思绪,脑袋里乱得很,一边还在想大楼倒了该怎么办,一边又在告诉自己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既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也不具备这方面的知识。可是如果倒塌了,他作为这栋楼里的居民该何去何从,生还几率是多大,这边上会不会有什么东西伤害他,楼是倾斜完好地倒塌还是碎成好几截,如果倒塌时在房间里,那么倒塌结束了等待救援时能不能去冰箱里拿吃的,随意走动或者大喊大叫会不会引起二次倒塌……最终,他打开了手机百度,简单地搜了一下自己的问题,权威回答使他平复了一些,干脆转移注意力,开了两把游戏,屏幕上的失败两个字却令他烦躁。手机在虚无的命令下转到其中一个社交软件,他面无表情地点进冒着红点的消息两个字,停在了评论,眼睛浏览片刻,如平常般进行回复,手指灵敏地跳跃在键盘上,不一会,凭空出现大段字符,里面饱含他本该出现在那张脸上的情绪,最终树懒附体似的悬在发送两个字上。突然间有种血管打结一样的难受,“你”太过缺乏敬意,“您”太显老,叫“老师”好像拍马屁,称呼网名又太强硬,“姐”有点轻浮,“妹”又好像占别人便宜,发自肺腑的话写不出,单发个“谢谢”又显得不在乎。
“啧……”他打开百度,搜了一下,“别人夸你该怎么回复”,大批的回答在他眼里都不尽人意。说反夸回去的,他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指教别人然后套近乎,说赞同接受的,他觉得这样很无脑骄傲,说反对谦虚的,他觉得假正经,不回复又显得没礼貌。索性,他甩了手机,假装没看到,晚点再管。
“这样的状态持续多久了?”我问他。他没有回答,反而问我:“你是谁?”我并没有打算瞒着他,如实与他讲:“我是你的第三只眼睛。”他没有再说话,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但事实上,他并没有理解,但是他在思考,他思考为什么第一只和第二只眼睛不会说话。就当他又要查百度的时候,我告诉他:“前两只眼睛看外,第三只眼睛看内,俗称,心灵的窗户。”他皱眉,微抿着唇,眼睛盯着飘窗外面的景象,屋内没有开灯,屋外暗暖的光打在脸上也看不出喜乐,直到一辆新手司机开着远光灯从楼下经过,他的睫毛颤了颤,我知道,他在发呆。
“砰”,大门关上的声音,他的爸爸带着弟弟回来。他没有直接出去迎接,而是缓了一会,拉回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注意力,这才起身,顺手将卧室的灯打开,正巧开门与弟弟打了个照面。男孩乌青着右眼,稍稍有些肿大,包裹着眼珠成一条黑线,手上提着印有环保的袋子,看顶出的尖角就知道是药。
“医生怎么说?”他问,爸爸先一步回答:“医生说要冷敷,你去拿一下冰袋。”他应了一声,打开冰箱,随后看着爸爸拿过冰袋就要放在弟弟眼睛上,弟弟眉头紧皱,不一会就嚷着拿开,尖叫的声音跑出狭隘的房间,在新鲜空气下自由奔跑,在巨人间来回打转,随后去往远方,寻找属于它的乌托邦。
“我记得一般活血化瘀不都是用热敷吗?”他捂着耳朵,不满地冲爸爸喊,认为他如此粗鲁地对待伤患是一件不对的事情。
“医生说了要冰敷!”爸爸被弟弟吵得也是明显不耐烦。
“那他都疼成那样了,万一那个医生看错了呢!”他见爸爸吼起来,也不甘示弱。
“那行!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说罢,直接将冰袋扔进垃圾桶,弟弟可怜地眨巴了下另一只眼睛。
“早点睡。”他对着弟弟说,之后便把灯关了。自己也躺进被窝后,待到心跳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拿出手机,瞳孔因为受不了刺眼的灯光而缩了缩,将光线调暗,适应之后打开百度,快速输入一串字“眼睛被撞了可以冰敷吗”答案是可以。没有怀疑与犹豫,心中顿时难受起来,觉得自己理亏还喊得那么大声,熄了屏幕,望着乌漆麻黑的天花板,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百般无赖下,他猛然想起还没有打卡,看了眼闹钟着上刚好十一点的数字,心想还来得及,打开背单词软件,按照要求随便背了十个,就把手机放到一边,并不打算接着看,等要求的十五分钟过后,屏幕上打卡成功的标示弹出,他却早已进入梦乡。
那是一片弥漫着雾气的森林,他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按照手掌侧边天生携带的痣在守林员的带领下兵分两路。不知道拐了多少圈的山路,直到路的一边是高耸的悬崖,另一边是低矮的红砖房,门口的小院子里,两个孩子在玩泥巴,笑声一圈圈回荡在山谷。他猛然发现守林员与朋友都不见了,顶着害怕用手电筒一照,笑声顿时消失,小孩子不见了,矮房子变成塌下的房梁,杂草丛生的废墟。山前的拐角传来弟弟的催促,他抬起步子往上跑,回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是找一栋神秘的老房子,只是拐角上面不是弟弟熟悉的身影,而是几块巨石搭成的陡峭山顶,自己要找的房子就在对面山上,被白雾所堪堪遮盖。他心中惊喜着,将恐惧抛之脑后,继续往那边的方向走,直到天色微亮,弟弟突然出现在身侧,还有开着车的爸爸,吃早餐的妈妈,一辆巨型的紫色旅游车从公路上驶过,他站在草丛里让路,隐约间好像看到那个老房子里的小孩,趴在车窗吃糖,转瞬即逝。爸爸招呼他们上车,之后不过几个拐弯再次登上山顶,只是老房子愈发远了。天空破晓之时,一眨眼的工夫,房子在一声鸡鸣下消失,头顶原本阴森的大树开出了五颜六色的果实……
梦到此结束,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回忆,觉得有趣且不可思议,拿起枕头边的手机,想了想,打开百度,搜索“梦到找一间老房子”马上弹出许多解梦的网页,他一个个浏览了,像是完成任务似的,这才抬起头,支起胳膊,缓了会神,再次拿起手机,又刷了几个视频,最后心满意足地起床。
洗漱完毕后,他拿了本最近看的书,十几分钟过去,除了他越皱越紧的眉头,书连一页都没有翻,没错,他又走神了,不是书写得差劲,恰恰相反,书写得很好,但明显,他不属于这本书的读者,他根本看不下去这本书,他无法进入里面的意境,那些文字抓不住他的思绪。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换了一本,同样还是看不下去,恰好验证了错在他,不在书,干脆合上,随手拿起边上的手机,一时有些懊恼无法集中注意力,他想,自己可能是有病,有焦虑症,纠结症,妄想症,拖延症,手机症……以及一堆没有实际学名的症状,总而言之就是有点大病。
“还有百度症。”我适时提醒他。他没有理我,我想是因为刚刚窗外吹过的一阵风,吹散了他好不容易扫在一起的思绪,像鹅毛一样轻飘,这会正满天飞舞。
良久,他打开手机刷起短视频,其中一个一个说医生手术时要病人家属进去,结果家属一边搜百度,一边指责医生做得不对。他不禁失声笑了两下,回想昨天的事情,在这个视频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摇摇头,突然决心以后不用百度了。
看了不知道多久,总之就是手臂都麻了,手指因为长时间地张开而有些合不拢得卡壳。他换了个姿势,皮肤上马上传出针扎般的感觉,他没有理会,面无表情继续看着手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得入神。突然想到什么,他一脸纠结得像做什么重大决定,将手机甩在一边,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坐着发了会呆,起身打算稍作调整,下午的时候去学校上课。只是一起身,瞬间头昏眼花,眼前一片漆黑,脚下甚至不稳,用手扶住桌子才站住身,这是老毛病了,他缓了一下,眼前恢复了,便自然而然地拿起手机,搜了一下自己的症状,上面的描述并没有使他心安,而是越来越慌张,如果按上面所言,他怕是得了什么不能治的绝症,心想着要抽个时间去医院。将手机放下,回想之前再也不用百度的决心,不禁叹一口气,咬着牙扇了自己一巴掌,之后倒是坚持住,直到去上学了也没有看百度。
“请每个同学自我介绍。”讲台上戴着眼镜的女人喊道。自知是开学第一天,但没想到换了老师还要求自我介绍,他有些紧张,下意识摸口袋,想要搜一下怎么自我介绍,摸了好一会才想起学校不能带手机,所以手机是放在家里。轮到他了,前面的同学侃侃而谈,最后他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个名字便没有下文了,所幸老师没有多加为难,要他坐下。他无穷的想象力在剧烈的心跳中展开,老师的形象一下子从长舌头的白无常变成米里哀主教,心中疑惑着这种落差,并且思及没有百度,而变得心慌,与不知所措,就像站在一平米的小平面,而四周是空旷无际的未知危险,心中总归是没有个底,悬在半空。
“笨蛋,你忘记你还有脑子了吗?!”我恨铁不成钢地将他拽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却效果甚微,毕竟我无法掌控他的思想,我同样也无奈地意识到百度对他的重要性,就像刚买来的新手机,明明自带浏览器,许多人却偏偏要再下一个,总觉得出厂设置的东西不好,他也是这么认为的罢,不然不会放着好好的大脑不用,过分依赖在百度,或许他肩膀上保护的东西早就因为思想的浅入浅出而得不到深层的润滑变得锈迹斑斑,我的忠言逆耳他又怎么会听,那两只眼睛早就是唯利是图的贪官,受了多巴胺的蛊惑,我在其中的位子变得越来越小,想当初我掌权的时候也是那么对他们的,只能说风水轮流转,今非昔比了。我也只能趁没有百度加持的时候说两句话,他现在还挺抗拒我的,老是打消我好不容易捧起来的念头。
“那么脑子,你告诉我现在该干些什么。”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有些目瞪口呆,他竟然没有再发愣,随即看向不知道为什么被突然点名的大脑,一激动,陷入了死机当中,我赶紧代替它回答:“现在,你要专心上课。”果不其然,他乖乖地听课,我一时觉得自己在不断壮大,当年的我好像又回来了,不过马上,他似乎被窗外的什么东西抓住思绪,将老师激情澎湃的声音当成了背景音乐,瞬间,我再次缩小,刚刚还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思想敌人,此时再次站出来叫嚣引导,他听不见我的声音,因为敌方拿着大喇叭。无奈之下,我只能退守阵地,静候时机。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没有焦距,眼中仿佛有一块幕布,一会放放打游戏的过程,一会放放曾经刷到的搞笑视频,一会又放放窗外的风景,最后他收回视线,却收不回注意力,脑袋摇摇欲坠,望着黑板开始变得虚晃。此时只要有东西能接住他的头,他指定能马上进入梦乡。
“不准睡!”我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呵斥,他却头一歪,就这么挂着睡着了,贴心的睡意打了个响指帮他关上灯,最后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扬长而去,不得已,我也被迫失去意识。
直到最后回到家,我都不再出场,我现在的处境就是被一百把加特林瞄准,只要我敢现身,它们就要我有来无回。他也真是愚蠢,被一点点甜头就收买了。
“有没有觉得你越来越活跃了。”他问我,刚刚还在想该如何安全劝说,这会就被召见。喜悦涌上心头,踏着正步,抬头挺胸,满面春风地走出,他们就像岸边的猴子,而我是水中的月亮,可望不可得,只好吹着胡子,瞪着眼,嗷嗷警告叫嚣,我又怎么会被干扰,此时的赢家是我。
“我本来是该更加活跃的,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你的颓废吗?”
“所以我问你该怎么办。”
“我当然乐意回答,现在,拿出你的手机,长按游戏,删除,对对对,就是这样。然后是短视频,长按,孩子,没错,很好,然后拖进垃圾桶。最后是百度,我想你不需要依赖它,你很聪明,你的问题大脑会渐渐帮你解决,不要犹豫,闭上眼,手指头点一点,好了,自律第一步,告别娱乐软件,你会是个好孩子。瞧我害怕极了,流了不少汗,我可怕你反悔。”
“你到底是谁,眼睛可不会教我做事。”
“我就说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等一等,哈哈,你的小脑瓜需要维修一下,这样吧,我们来谈一个条件,你做到了我就告诉你。”
我紧紧地盯着他,明显看到他眼里的动摇,那些猴子并不安分,昂起头唱起了摇篮曲。不过最终,还是我胜利了,他打了个哈欠,说:“什么条件?”
我自然也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去把没写完的作业写了,准备下周的考试。”
他似是没有料到任务那么简单,笑了笑,直接坐到位子上去写。我趁着这个空,焦急地催促细胞着手大脑修复工程,除了这些,还要去制止那些唱歌捣乱的猴子,一瞬间的忙碌,我仿佛看到了东宫的令牌再次回到了手里。
“啧啧啧……”粘腻的声音,我望向苏醒的大脑开始缓慢运转,那是久别重逢的伙伴。我们相拥片刻,我自觉退居其中,它开始主宰,轻轻松松,消灭了没来得及逃跑的猴子,见风使舵的外眼见形势有变,马上一心一意地把题目转交给内部处理,身体井井有序地运行。
良久,他放下笔,轻轻呼唤我,要我履行先前的承诺,在得到大脑的准许后,我来到他的眼前。他脸上是因为没有沉迷与颓废的笑容,有些沾沾自喜与喜气洋洋,没了浪费时间的愧疚,自然而然丢去了复杂的心情,纠结的情绪,变得精神了许多。他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是谁?”
我自发地为他感到开心,随后轻轻地回答:“我是你残留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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