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往事

如果那帮穿白大褂的预期没有错的话，我现在漂浮在一座山的顶端。我一遍又一遍拿着山顶的风景照片与之比对，可外面一望无际的碧波还是让人难以联想。

这是一个古老的时代。

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陆地上被巨大的爬行类动物统治，海洋里游曳着巨兽。

头顶的光圈卫星不断地发回天气数据，它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眼睛。在反复确认了海况以后，我终于打开了舱门。阳光照进小舱里——3500万年前的阳光啊！我伸出手，它和千万年后的一样，感觉却完全不同。

但我没能跟他人一起分享这个激动的时刻，和当年的加加林一样，我也是孤身一人，但不同的是，在今后半个月的试验期间，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带来的那些硅器件。

天气预报一直传来好消息，所以我决定爬出去，在小舱顶上躺一会儿。无论是通过跃迁蛀洞的猛烈撞击和着陆后遭遇的猛烈风暴，都已经让我的胃翻江倒海。

但就在我探出半个身子的时候，余光不经意间瞄到了海面上。有一瞬间我怀疑我是不是被照出了青光眼，但我的大脑告诉我那不会错——海天一线上，竟然出现了船影。

白垩纪的阳光照耀着一切的一切。

我四下望去，这里空间很大，可以当作一个汽车装配车间的，头顶的那盏灯比一只酒桶还大，这么大的灯可以用作灯塔的，却只用来照明，而连接它的电线，几乎能和矿井升降机的缆绳相当了。事实上，连我所在的这把椅子都能坐下一个足球队的......我还想起来看看，但它们回来了。

事情并没有预想的那么有趣，我被几艘渔船发现了，渔船？如果不是后面长长的拖网，我甚至都认不出来。但的确如此，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比我们大两三号，这并不奇特，因为他们属于恐龙。我被渔民捞起，然后连着小舱被送到了一辆车上，最后来到了这里，接受了完全看不懂的图片审讯，即便那些能和CIA媲美的恐龙尽力表现，我们也仍然没能沟通上。不过很欣慰的是，他们并没有吃了我的打算。

这一次，刚刚那头对我审讯半天还做了多次检查的恐龙没有在窗口前坐下，而是径直进门把我抓起来。透过举爪指头的缝隙，我看到了外面的房间。事实上，它们的布局和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摆件样貌奇特。但没过多久我和外界交流的唯一通道就被另一只指头挡住了。

一想到我现在处于一个千万年前的世界，并在一个巨大的都市里、被一只头脑发达的恐龙拿着，这场怪诞的话剧就不禁让我暗自叹气。

再一次被放下的时候，已经是一件金碧辉煌的大厅了。我被放在一张巨大的沙发椅上，我有些惊诧，看这个房间布局，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地位，我敢肯定，它主人的地位很高。无论是座椅、布置还是装饰，都有一种地处白宫的感觉。带我进来的那头恐龙随即退出。直到巨大的脚掌造成的震动完全消失，我才注意到房间里的另一头恐龙。

人和恐龙四目相对，我看到了它眼眶里滚动的眼珠，上面遍布血丝。瞳孔内映着的仿佛不是我和这个房间，而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巨大的血管在皮肤的覆盖下颤动，炮弹粗细的指甲在灯光下闪烁。光线在房间里散射，一圈圈光晕炫人耳目。

它张开了大嘴，却看不到一颗锋利如刀刃的牙，我感受到了那股气流，座椅上的毛轻轻地摇动。然后，我听到了粗犷的声音，这声音有两层，一层是如假包换的声带振动，另一层却像是磁带录音机放出来的。可不管怎么说，这个庞然大物开口了。

“你好，外星人。”它说。虽然口音很不地道，但的确是我们的语言。我看见它的表情，慈祥的像一位教区的老牧师，却仍然让人不寒而栗。

“对不起，尊敬的访客。原谅我们的粗鲁。但据我们的消息，大洋对岸的罗拉西亚正在开发一种间谍机器。我们误把你当作它审讯了。但在一系列观测检查后确认你不是敌人，而是客人，还是我们一直苦苦寻觅的外星人，便把你带来了。”

接着，它站了起来：“外星人，是什么让你离开母星，穿过天上的群星，漫游于宇宙？又为何又对星海，银河的繁茂之地不屑一顾，而造访于我们这处银河边缘的蛮荒之土；远方的游人，能否与我等讲天地之间的故事，亦或是关于你们的世界。”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能不能冒昧问一句：你们怎么能了解我们的语言？”

恐龙扭过头：“伴随你前来的飞船里，我们读出了大量的数据，但我们能了解的只有那些有图像描述的。我们找到了4种语言和12000个词汇，这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但我们还要惊叹于你们描述的一些东西和我们的是多么相像，或者说，你们曾经访问过我们了是吗？”

我并不打算说出实话，因此便接着这把梯子下了台阶。对于他对我是外星人的猜测云云，我都全盘承认。因为我希望这样子能从恐龙嘴里得到些东西，因为去实地考察采集样本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们唯一的用处是帮我圆谎。

接着，我想再多讲一些也无妨，便又给他讲了我们的世界、我们在宇宙探索的成果。它看起来对此饶有兴趣，还不时露出敬仰。完了以后，它不住地赞颂我们是伟大的先驱。呵呵，去他的，这帮家伙到现在还不知道它们才是先驱。

“唉，那样的时代就是好！不愧为先驱。”执政官叹口气，巨大的爪子拉开窗帘，下面都市的景象映进来。它指着下面川流不息的都市，它像一块电路主板，汽车、恐龙如电子般穿行其间，驱动这台巨大的系统。“你看到了，这是一片繁荣的景象......可又有什么用呢？”

“冈瓦纳大陆在千万年前，那个未开化的时代，分裂出了一块新大陆。从今以后，海峡两岸的恐龙便分治开，并经历了数千年的战争。而如今，正是地球最危难的时候。我们都进入了核能时代，战术核武器已经常规化！现在的世界头顶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悬剑的不是发丝，而是一根毛纤维......共同毁灭的恐惧就是这根纤维，是的，双方都什么也不在乎了。近几年，共和国和大洋对岸的罗拉西亚联邦都在极力加强侦测能力，以保证能在第一波攻击力完全摧毁对方的反击力量。我们正在研究一种高空侦察机，而罗拉西亚联邦，据我所知在研究一种能发射到太空去侦测地表的东西。”

呵，好一个远古版本的美苏争霸。我不知道它所说的“罗拉西亚”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冈瓦纳，也知道它分裂出了北美洲、南极和澳大利亚。

“与其这样，还不如核裁军。”我说，“至少在这点上你们的思路太差劲儿了，要是侦测能力相当后互相袭击呢？那样不也还是一起完蛋了。”

执政官摇摇头：“同时发动攻击的可能很小，但也不是不存在。一旦那样，就是世界的毁灭。也许就是那样，但我们就是什么也不在乎的生物。”

好吧，什么也不在乎。但我在乎。我在背后藏了一支录音笔，它把这段对话全部记录了下来，如果那台随身记录仪有工作，我能带回去的会更多。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于是，在之后的两个星期里，我像贵宾一样。我参观了他们的图书馆和博物馆，记下了大量文献；参观了工业园和农场，事实上那“农场”是供应食用动物的。甚至有机会观赏恐龙的战争机器，那自然是我们的十多倍大，那步枪子弹，能塞进加榴炮管的......而在做完一切的一切后，我带着塞满的硬盘，踏上了回程路。

执政官和诸多共和国的高层向我道别，我也知道自己成了媒体的头条（自然也是对罗拉西亚联邦保密的部分）。我没有什么能给他们做回礼的，便把所有设备的说明书和原件都留下了。在场的恐龙科学家自然是感动的热泪盈眶。执政官说，它欢迎我下次再来。

我可不想再来了，罗拉西亚的战略轰炸机和核武轨道炮对准冈瓦纳倾泻时，我可不想留在地球上。

我不知道末日大战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但那一天，一定是白垩纪最后一天。

空间蛀洞可能会因为引力作用漂移，但与返回舱相连的光圈卫星可以探测到从蛀洞里喷射出的产生跃迁通道所蒸发的大量砹-257.我最关心的却不是如何回去。我要告诉那个世界，那个世界三大国剑拔弩张的世界，那个拥有核武12000发的世界，这片土地上先人的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