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蒹葭飞处》十二
文/图 一江
秀才垂头丧气地走进了烧酒铺子。
店小二早就认出他来，马上迎上来，殷勤地招呼着：
“哎呦，先生您来了！今儿个，咱要个什么菜下酒啊？”
“小二哥，就烫壶热黄酒吧。”
秀才显得万分无精打采，拣个僻静角落里的座位，坐了下来。
“好嘞！热黄酒一壶，熟牛肉二两来嘞～～”
店小二一边高声唱菜，一边拽下肩膀上搭着的雪白手巾，麻利地把桌子擦了擦，并陪了一脸笑，对秀才说：“先生您稍等，马上就来。”
“有劳小二哥了。”
小二马上笑着说：“先生您客气了！小二作主，今儿再饶您一个小拌菜，您慢用！”
秀才也懒得再与他费这口舌，拱了拱手算是致谢。小二忙还过礼，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秀才一边喝着热黄酒，一边在想，苒儿妹子应该就在这一带的宅子里关着，许是自己太着急，找错户门也说不定。那就再去找，再去碰，一定要找到她，也一定能找到她！可是，用个什么法子，才能传个信息，让她知晓，我来了呢……
秀才正在胡思乱想着，这时就见从酒铺子门前，路过一个小货郎，推着小车，摇着拨浪鼓，边走边叫喊着卖。
秀才灵机一动，着啊，似我这般静悄悄地寻她，她静悄悄呆在屋里，我俩好似小童捉迷藏，这样儿找法，还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去，我得出声啊！
想到这里，秀才马上起身，几步冲出酒铺子，连会钞都忘了，小二喊着“先生有事忙啊，那小的给您立个账头……”，再看秀才，一溜烟早没了人影！
秀才一口气奔到了城西那所大宅门外，要张嘴时，却是犯了难。他心下一想，总不能一张口，绕世界苒儿苒儿地大呼小叫吧，这成何体统！喊个什么呢，这这，有了！
秀才看看左右无人，鼓了鼓勇气，清了清嗓子，以右手击左掌，试着吟唱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秀才将这段词连唱两遍，总感觉哪里不太得劲。往常吟唱这段，意趣盎然，唱完往往意犹未尽，今儿唱起，怎么索然无味？噢，是了，往常都是低吟浅唱，今儿突然变成引吭高歌，味道意趣当然如隔天壤。算了，自己这嗓子，本来和邻居二哥槽头拴着的驴，也差不了多少，还是别唱了，改吟诵吧，大声点，好让人听见……
想到这里，秀才便提高了声音，大声吟诵起来：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秀才将一首词，反复大声吟诵了七八遍，又一想，我也别老在一个地方站着不动，我溜达着诵读吧，这样，声音能传得更宽更远一些，苒儿妹子当真锁在哪所宅子，或许她更容易听得见。
于是秀才就在这片宅子胡同里巷子外，来回溜溜达达地踱着方步，大声诵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秀才东转西转，边走边诵，然而在一处巷子口，遇上一个中年妇女，拽着一个顽皮童子往家走。就听这妇女的说那小童：
“瞧瞧人家，这人这么大岁数了，还在下功夫背书，你再瞧瞧你，少壮不努力，老大……那什么来着？学着点儿吧，不然，终究也会和你那怂爹一个样，一个臭拉车的……！”
那小童被母亲拽着走了出老远，还兀自扭回头来，远远地看着秀才。
秀才闻听她说，不禁苦笑着摇摇头，继续边走边诵：
“……溯游从之，宛在水……”
经过一所大宅子，从大门囗急急地追出来一位老妇人，远远朝着秀才背影喊：
“嗨～，嗨那后生，这里来，这院里来……”
秀才正诵得起劲，一边走一边观察这些宅院，并竖着耳朵扫听动静，浑然不以为那老妇是在和自己说话，认为她那事，与己毫不相干。
这老妇人三步并做两步，撒开她那双三寸小脚，竟也几步就追上了秀才，一把抓住他胳膊，拉着他就往回走，边走边说：
“这里来，这院里来，有人等你等得，忒也苦煞了……”
“啊？是吗！在，在哪里，妹子在哪里……”
秀才长长呼出一口闷气，喜出望外，迈大步就向那院跑去。
他此时顿感，脚下生了风，耳旁也在呼呼风响！他犹如背上长了翅，飞跑起来，竟是如此之快！可这不很长的巷子，它咋就突然变长了，变得好长好长，老也跑不到尽头……
前面这老太太，您可真是我亲娘噢，您咋这么可爱呢！树桩子，树叶子，巷子里胡乱堆着的砖石瓦块，我跳，我跳过你，你们咋也这么可爱！天空，云彩，院墙，煤堆，哈哈，一切怎么，都那么那么可爱……
老妇人抢在秀才前面，迈步上了台阶，边走边念叼：
“哎呦，丈夫儿子出门不在，家里断水两三日，横是不能干炒着吃——快快，将你那水车驶将过来，速速卖它五七担水来我吃！”
秀才一听她这念叼，顿时傻了，整个人好似掉进了冰窟窿里，一时呆在那里。
老妇人急急地提了两只木桶，一路小跑迎出来，边跑还边问：“后生，瞧着你面生得很，你家这井，甜不甜，卖几个大子儿？太贵了可不买你的！”
“啊？大娘，原来您是要买水？”
“可不是咋的，我这耳朵，贼灵，老远就听见你吆喝着，卖水哟～，卖水哟～”
秀才一听老妇人这话，差点哭了，长叹一声说：“大娘，小生不卖水，我找人！”
秀才一边说着，一边朝院子里边不住地张望。他好希望，苒儿妹子突然就出现在这所大院子里头，哪怕这院子里，走过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秀才也希望，那就是苒儿妹子。
“噢，你不是卖水的？那你，在这巷子里胡同外，扯着嗓子水呀水呀的叫唤！你究竟是干嘛的？我瞧瞧，嗯，乍一看，像个秀才，寒酸样儿；细一看，还真不像个秀才，大褂借的吧，还是顺别人的！你东踅西摸的，别是干那号营生的吧！嗨～！左右街坊们，家里的，把门看好喽～～！”
这老妇人絮叨了半天，冷不丁喊了这么一嗓子，唬了秀才一大跳，马上说：
“大娘，小生找人，我，我是找人，我去前边，找个人……”
秀才说着，转身就要逃，老妇人突然喝喊一声道：“站那儿！别动！我说，就你们这号人，不是晚上才出窝吗？这大白天的也出来乱跑，噢对了，踩盘子的，对，就是踩盘子来了！胆儿够肥啊你们，这片儿，可住着不少当官的，还不快走？你走不走，走不走？再不走，奶奶我可报官！”
秀才一脸苦笑道：“大娘，我是个书生，我又不是那什么，还出窝回窝的，还踩……”
秀才正说着，突然才发现，这老妇人的手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火钳子。老妇人提着火钳子，逼近秀才跟前喝道：“你走不走？”
“走！我走！大娘我是，对了，路过，我不是坏人，我走，我走……”
秀才双手抱头，一转身，撒开脚丫子，一路狂奔，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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