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日第一章

第一章

杨盛一直不喜欢夏天，作为一个农村孩子，炎热的夏天意味着干不完的农活。1979年出生的杨盛，十岁左右就被母亲拖进田里劳动，在那个接近纯手工的农耕年代，务农是极其辛苦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具体形象就是大部分时候人要弯曲成180度加。而杨盛天生就是个懒腰，这是爷爷的评价，非常中肯且无奈，恨铁不成钢莫过于如此。自从杨盛得到这个评价以后，一直就觉得自己的肢体比较僵硬，柔韧性非常差，除了不适合劳作，也不适合踢足球这类运动，虽然上大学后唯一的体育爱好就是踢球，原因可能是这项运动的门槛太低，尽管第一次见到足球这玩意是上高一那年，从此以后一个四肢僵硬的足球爱好者经常混迹于泥沙与石子共存的足球场上，大多数时间做着奔跑的无用功，当然至少对锻炼身体还是有效果的。多年以来，这也是中国足球的真实写照。

2002年的夏天貌似更加炎热，但是杨盛却是非常激动和乐观的，内心世界比天气还热乎。凭借着遗传得来的较高智商和努力学习，终于大学毕业了，作为本村第一个大学生，青年杨盛一直自豪甚至骄傲。8月1日，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这一天对于杨盛及杨盛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庭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杨盛背着极其简单的行李下了火车，陈旧拥挤的明州市火车站，貌似整个城市的缩影，五湖四海的人们背井离乡，蜂拥而至，皆为利来。票贩、导游、开旅馆的等等总是热情似火、笑面如花，仿佛是你在这个城市最亲的人，纷纷伸出油腻的“友谊”之手，拦住道路牵扯衣服，就差“拥抱”。角落里各种奇特怪异的残疾人，永远的定格在那儿，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偶尔还有五、六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少年儿童，突然站在你的面前，稚气未消，眼神呆滞，默默的举起黑乎乎的小手。杨盛的心一阵紧缩，但无暇顾及，更没空深思，狠狠地呼吸了一口与环境同样污浊的空气，奋力挤出人群，路边一挥手，拦住一辆黑摩的，风驰电掣般奔向明州市公安局。

元江省明州市位于长江三角洲中部，肥沃之地，历朝历代，天下粮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满祖国大地，明州人充分发扬勤劳致富的优良传统，依据特殊的地理位置，真抓实干，经济总量位居全国前列，本地人口和外来人口合计近1400万。

高速发展的城市必然带来诸多的治安问题，明州市公安局的警力已经明显不足以应付当前糟糕的治安状况，于是从2002年开始，大量招录警校毕业生，杨盛就成了第一批来明州工作的“外地警察”。而杨盛之所以选择明州，首要原因是这里的工资收入据说不错，这对于他来说极其重要，家庭的负债和自己的助学贷款都是要抓紧还的。另一个隐约的原因可能是除了家乡和读大学的城市，只有明州他曾“亲密接触”过。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全国打工潮轰轰烈烈。杨盛的父亲头脑比较灵活，带着家乡几十个毛头小伙子来到明州务工，杨父便是所谓的包工头。92年的农闲时节，母亲曾带着杨盛和哥哥从家乡摸索到五百多公里之外的明州，在工棚里住了十几天，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工棚，遮风挡雨只停留在意识形态。那几天，杨盛对明州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而杨父却是值得自己骄傲的，包工头的收入让杨家在农村成了实实在在的“有钱人”，如果一直延续下去，杨盛现在应该是“富二代”，还要努力读什么书考什么大学，纨绔子弟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这一切仅仅是如果，1994年的夏天，又是夏天，多么可恶的夏天。杨父被人从明州抬回来了。年初离开家的时候，父亲仍然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的样子，带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似乎不是为了谋生，而是去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然而现在，衣着褴褛、头发脏乱、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几乎不能言语，时而哆嗦着无力的双唇，失神的看着母亲还有年少的两个儿子，奄奄一息。母亲面无血色，用毛巾给父亲轻轻擦拭身子。爷爷呆坐在门槛上，老泪纵横。哥哥抱着弟弟，两个单薄的小身子哆嗦着，似乎瞬间明白这人世间最大的痛苦。

这一刻，多少年来一直深深镌刻在杨盛的大脑、心间、甚至全身各个毛孔。

父亲的离世，对于少年杨盛，无异于天崩地裂，从此母亲有了白发并时常夜间哭泣，从此身体一向硬朗的爷爷长年卧床，从此哥哥毅然辍学，从此十几亩农田里杨盛自觉地弯下了腰，课堂里伸直了腰。

每每思及，痛不欲生，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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