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安妮娜的一封信
亲爱的安妮娜：
今早我沿着小路又一次来到当初你曾经玩闹的竹林，春天的脚印在这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鸟儿却和我一样恋上了这样的静谧。天阴沉沉的，就像我遇见你的那天早晨一样，但是今天并没有下雨。
出家门的时候，我刚刚看过你的影集，可是山风吹来，我又好像想不起当初你的模样，只记起那天你穿着红裙在初夏的烟雨里旋转的欢快。
你咯咯地笑着，我从山上下来，不由地冲你喊到：“哎，下雨了，快下山去，也许会打雷。”
你却快速地转过来，好像想拉起我的手和你一起跳舞，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退，你的湿发在风中散开，飞溅的雨水淋进了我的眼里。
请原谅我躲开了你的手，我这个胆小鬼。你却不再理睬我，转到竹林里继续跳着，继续唱着：“只想越跳越疯，越跳越高，把地球甩掉，一颗心噗通噗通的狂跳，一瞬间烦恼烦恼烦恼全忘掉，我再也不要 ，再也不要委屈自己一秒……我甩掉地球， 地球甩掉，只要越跳，越高……”
后来，我将这首歌听了无数遍，总觉得那些人唱的没有那天的你唱得动听。我从前并不喜欢雨季，那潮闷让我除了顺从，别无他法。但那一天，就像石子轻轻掷在水面，掠过后，激起了串串的水花，夏季的雨开始让我的心产生了涟漪，我常常会想起你。
第一次想你的时候，是遇见你后的第三天。这之前，我感冒了，从山上淋雨回来的当天夜里，我发了高烧，在床上躺了三天，老宅里没有其他人。我醒来对着窗看夕阳，你就从那夕阳下走过，甜甜地对着一位老妇人说：“老婆婆（外婆的母亲），过些时日我再来看你。”
我听出你的声音，想仔细地看看你的样子，你却转身上了车，小车越开越远，终于消失在落日霞光的地平线上，再也见不到了。
我感到一阵失落，不禁想：“为什么人和人这样轻易地就相遇，然而又轻易地分开？也许有的人一辈子再也不会遇见，也许有的人一辈子也不能了解。”我很难过，因为在三个月前，我的父亲去世了，而母亲却把我赶出了家门。她没有生我，但也养了我十八年，从嗷嗷待哺的婴儿抚育成了一名准大学生。
我不能理解她的决定，可是母亲拒绝和我交流，我不能违背她的意愿，我的自尊也不允许我赖在她那里。我想起乡间的老宅，曾经我随父亲一起回来祭过祖，那是很遥远的事了，久得我都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了。
现在我只好搬过来住。我想等我去了大学校园，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要和过去彻底地绝断。乡下也没有什么好风光，几座山，零星的屋里，只有非常年迈的老人出没。我没有心情欣赏风景，只是隔三差五地去山上，算作祭拜父亲和祖父母。
但是那天晚上吃饭前，我忽然忆起一个女孩子一晃而过的半边脸庞，白晳的脸上一只亮晶晶的眼好像紧紧地注视着我，我从那眼里看到了我自己，我伏在桌上号啕大哭起来。夜里，我梦见了一位脸庞模糊的姑娘穿着红裙子在山林里跳舞。
我知道那就是你，安尼娜。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对自己说：“没关系，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能舍弃我的过去，以后每年我还会回来给父亲扫墓的，也许我还会遇见她。”
我并没有相信这是一见钟情，我不觉得我爱上了你，虽然我常常梦见你亮晶晶的眼和雨里跳舞的样子。我也许有些喜欢你，但我更多的只是想和你聊一聊：“如何一瞬间将烦恼，全忘掉。”
我虽然很想再见到你，但是上学后，我没有按原来的计划回来。我忙着上课、考试、赚钱，每一天都过得昏天黑地，第四年我总算顺利地通过了研究生考试。
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和你分享这份快乐。也许只有这样，我才算真正享受了这一份成功的喜悦。这不仅是我的成功，也是你的。可是我却不知道你在哪里，你叫什么，你那时什么也不知道，而我却眀白了你对我的重要。
我是如此迫切地想见你。当天我就慌忙地订了车票，几天后，倒了几班车的我，回到了我的小山村，拐弯抹脚地打听了你的名字——安妮娜。老婆婆不会写字，有时候她叫你“妮妮”，有时候又叫你“娜娜”。于是，我给你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安妮娜，我想叫你“我的安妮娜”，却好久没有叫出口，连在心里偷偷地想，都有些难为情。原来，四年紧张、灰暗的生活过去了，我还如从前一样的纯情，我为过去的我流下了眼泪，然后终于叫了你一声“我的安妮娜”。
哦，安妮娜，我的安妮娜，其实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你就是那雨天里跳舞的“安妮娜”就够了。我只想再见你一面，就一面。或者再听你唱首歌，再看你跳一次舞。如果可以的话，这次换我拉你的手，也许我会对你轻轻地说一句：“惠而好我，携手同行。”也许，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安妮娜，请原谅这个还佷年轻卑弱的心吧，他只是太过胆怯，连小心地问一句：“你是否愿意和我走一段路”都不敢，又怎么敢发出一辈子的誓言呢？因为我的心还一无所有，承担不起那未来的重担，所以我只能默默地忍受着来回的反复。
最后，老婆婆却乐呵呵地告诉我：“妮妮好久没来了，她们住城里，城里就是城里呗。而且她考上大学了，又要去很远很远的另一个城里上学呢。”
我回到了学校，我开始相信范柳原的话：“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并不能由我们个人支配。比起外界的力量，人类是何等的渺小，可我们偏还要说在一起，好像我们做得了主似的。”
我不想去思考其他的任何事，又重新开始了三点一线的生活。安妮娜，我还能有什么念想，“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我不敢有那样的奢求。
虽如此，可是这一次我却开始了恋爱。我和一个完全陌生的、我为之取了名的女孩，谈起了一个人的恋爱。吃饭的时候，我想着她；睡觉的时候，我想着她；做实验的时候，我想着她；写论文的时候，我还想着她。她一直陪伴着寂寞的我。
春天的花开了，是我在想她；夏天的蝉叫了，是我在想她；秋天的叶落了，还是我在想着她；冬天的雪终于停了，我想她会不会终于也恋爱了？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对自己说，“我正一天天变得强大，我一定会找到她。如果她恋爱了，我就祝福她。如果一切还来得及，我想拥抱一下她。”
爱妮娜，我这个怯懦的人，终于战胜了情感的障碍，不加节制地放任了我对你的爱。也许你还不会爱上我，但我只想爱你，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虽然我还没能和你在一起。
爱妮娜，那一段时间我真是太幸福了。我天天都在设想我们将来的生活，我们每天都会快乐，我们会谈论些什么，我们会去哪里；你变成了什么样，甚至你会讲我也变了许多。
爱妮娜，说真的，虽然现在我也很幸福，但我还是要说，还是那个时候更快活一些，虽然我现在比从前更爱你。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终于鼓起了勇气又一次回去寻找你，我知道了你毕了业，又考去了另一个城市，而这个城市正是我想去读书的地方。
我欣喜若狂，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还有比这更好的安排吗？那个鲜花怒放的春天，我考进了我梦寐以求的学校。
“春风微微吹来，傍晚在花园里，遇见了亲爱的姑娘，我的生活立刻变了个样。”那些天，我天天哼着这首歌，前面的路仿佛一切平坦，我描绘不出我那迫切的心情。
当然，偶尔我也会想：“如果她不记得我，如果她就是不爱我，又如何呢？”虽然我拒绝深想，但是我知道答案。我亲爱的安妮娜，我只要见一见你就好了，安妮娜，我内心深处其实只有这一份微小的期盼。
但是，同样的，亲爱的安妮娜，我又拒绝这样想。我总是强迫自己不多作考虑，只愿快快乐乐地做好出发的准备，做好见你的准备。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应该准备什么，像一切爱情开始的那样，先认识你，再追求你，然后告诉你，我的故事。我是从那个雨天开始讲起，还是只讲讲我没有遇到你之前的生活，亦或者是我想认识你的每个春夏秋冬？
安妮娜，我还会想，有可能你会告诉我，你的快乐和烦恼；或者你会告诉我，你希望的生活和感动。那个时候我这样想时，安妮娜，我实在很难平熄我内心的激动。
我不停地抄写诗经，因为我太过笨拙，只想到将这些手抄本送给你做礼物。当我写完《汉广》时，我在心里说：“这不就是我想对安妮娜说的话吗？”当我写着《摽有梅》时，我在心里说：“这不就是我想安妮娜能对我说的话吗？”
也许我设想得太多太多，就好像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许久许久。所以当我打听到你休学回了家的时候，我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冷静地收拾好行李，然后来到了你的家乡。
安妮娜，亲爱的安妮娜，当我握着你的手，告诉你“我爱你”时，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美丽的笑容，你说：“我记得你，你就是那天和我在竹林里淋雨的傻瓜。”
我流下了眼泪，安妮娜，安妮娜，又要请你原谅我了。我本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度过每一天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你说：“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爱上你，但谢谢你能如此地爱过我，也许我会在天堂里爱着你。”
哦，我的安妮娜！当你永远地睡过去的时候，我真希望我能和故事里王子一样，一个吻就能让心爱的公主笑语晏晏。可是，你还是永远地去了，我只能最后一次拥抱你。安妮娜，我想念你！
三年过去了，亲爱的安妮娜，今早我再次从山上下来，我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带着你的影集，还有从前你我未遇及相遇后的一切故事、心情、念想，还有那些永不会褪去的景色，准备远行了。
安妮娜，我上山去邀请你，请和我一起走出这个心底的小山村，去见一见更多的风景，去完成我们想要一起完成的事情，我们会永远地彼此相爱。当我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想念你时，你仍会和从前一样，深深地注视着我，给我力量，让我再次前行！
安妮娜，这就是今天我想对你说的话。现在，让我们出发吧！
爱你的季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