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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老屋

2022-09-24  本文已影响0人  邪小小

  1、

      我家前面住着一个老人,我们都叫他老太,她有儿有女却过得甚是孤独。80岁的高龄,一个人生活。

      我家前面有一座老屋,整座房子都是用泥土堆砌起来的,真正的土房子,别看它土却很坚固,老太在那里不知住了多少岁月。门前的大树年轮长了一圈又一圈,粗壮的树干支撑着枝繁叶茂的树冠,像一把巨伞支棱在老屋头顶,为老屋稀释雨水过滤烈阳,光会穿越在枝叶间,给老屋投下斑驳的阴影,增添了古老的气息。

    老太就住在老屋里,和老屋相依为命,像岁月的守护人。

      老屋就一间,客厅、卧室、厨房都在一个屋里,屋里的东西不多,却每一件都有旧时代的气息:低矮的桌子,有着年轮的木墩子板凳,用粗麻绳攀成的小床,对襟的藏青色上衣、束腿的同色裤子,墙上张贴几张已经泛白的财神、灶神画像……屋子收拾的干净、利落。

      小的时候,我经常跟着外婆去老太家玩,有时她正在做家务,有时正在缝衣服,纳鞋底,做饭……不管她在做什么,看到有人去都会和善地笑着。她做事举手投足间都是慢悠悠的,我喜欢看她做这些事情,似乎岁月在她一举一动中被放慢了脚步。

      她是一个很传统的老人,受过封建思想的毒害,头发会在脑后挽成一个规规矩矩的髻,裹着三寸金莲的小脚,她有时会脱掉鞋子换一条干净的长长的裹脚布,我就会仔细观察她那双脚,就是这双脚,扭曲畸形,五根脚趾头挤压在一起难分难舍,这样的脚走路却很稳,可以想象,年轻时是怎样利落的一个人。

    这样利落飒爽的人,也逃不脱成家后的生儿育女。

      人生去半,中年丧偶,却过成了一个可怜的老太,女儿嫁的远,来的并不频繁,两个儿子又不孝顺,孙子孙女受父母辈影响,与老人也不亲近。

      一个人生活,需要做的事就会多,她常常出门去捡柴火,她是个仔细的人,对窘迫生活追求精致,捡的每一棵树枝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用绳子捆好。当看到她佝偻着瘦小的背背着一捆柴火时,我就会和姐姐或妹妹帮她拿下来送回家,她会笑眯眯的跟在我们后面,不紧不慢的踱回家。她吃的水都会来我们家提,我们会帮她把水从压水井里压出来,给她送回去。有时她来提水的时候,空空的水桶里会有好吃的,可能是几颗桃子、几个苹果,或者一把花生,这都是她女儿给她买的。父母交代我们不可以吃,老人一个人生活很可怜,好吃的也不多,我们谨听父母教诲。但是,老人却很固执,她感激我们平时对她的帮助,她不是吝啬的老太太,送给我们吃的从来不拿回去,于是,能帮她的事情我们更加卖力去帮。

      2、

      老太喜欢讲故事,我经常跟外婆去她家,我喜欢听她讲故事,她用这种小心机的方式吸引我的到来,来给她当听书人。她是一个很好的说书人,有很多岁月的故事可以拿来唠一唠。

      她说:“你奶奶死的早,她在世的时候可是这个村里一朵花,长得俊的很。你爸最小,只是可怜了你爸,不过你姥爷是个好人,看你爸可怜,便让他来了他们家。”

    “当年父母因为我是女娃,长到六七岁就把我扔了,你说都六七岁了怎么还会被扔呢,我干活可厉害了,做饭,下地除草,啥都干。被扔几天饿了,地上的干草都吃,好吃吗?活着都是苦的累的,能填饱肚子谁还在乎好吃不好吃呀,能咽下去就能吃,活着就好。后来,你说奇不奇,我自己又摸索着找到了回家的路,当我到家门口时,我爹娘看见我都震惊了。”

    她想到哪里讲到哪里,故事结构没有章法,用最平凡直白的语言絮絮道来,声音似乎有魔力带着时间沉淀后的安神药,让听的人能深深入迷。只是讲完后她偶尔会陷入短时间的沉思,像在回忆不堪的过往。

      这与我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姊妹多,没有兄弟,父母庇护,外婆疼爱,很幸福。这越发显得老太的童年暗淡无光。

      她还说:“她一辈子受很多苦,老了,过成现在这样很知足。”

    这样和蔼的一个老人,尽管儿子不孝顺,她也很少抱怨,只是说她现在吃的面,是两个儿子每月轮流供给的,她很满足了。知足的老太一把年纪却有时还要承受她大儿媳妇的上门谩骂。

    我那时小,我就站在家门口看着她大儿媳妇指着老人叫骂,她大儿媳妇有点精神不正常,村里人只是劝说着,也不敢苛责她,这似乎给了她一种被默认的勇气和理所当然的态度——她做的是对的。看着这场闹剧,我就想起老太曾说过的一句话:“活到我这把岁数,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什么都能看开的老人只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咒骂中的儿媳声音穿透门前的大树,惊扰了做窝的鸟儿,一泡鸟屎不满的落在谩骂的女人头上,一泡鸟屎赠予树下的菜地,女人在馈赠中骂骂咧咧一身晦气地走了,菜地里的菜在馈赠中伸了伸纤细柔韧的枝条,更加勃勃生机。

    老太门前的菜园是自己一点点打理出来的,每个季节她会种一些季节性的蔬菜吃,周围的邻居会给她一些蔬菜种子,她自己会帮豆角和黄瓜架上竹竿。别看菜园小,里面的蔬菜被她照顾的很好,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夏天的时候,黄瓜和小番茄比在集市上买的还要好吃。

     

      3、

      有一年,她的二儿子说要给她重新盖房子,土房子实在太老了,这难得的孝顺让老人很高兴,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笑得没有牙齿的嘴都开出了花。一间房屋很快盖好,土房子换成了砖瓦房,老屋和老人,终于有一个返老还青了,老人很为老屋欣慰,老人又重新把家里收拾的利利索索、干干净净,新屋老物件,变化也并不大,人活到这个岁月多少都会恋旧,物件不再是物件,而是老朋友。

    星辰交替,日月东升西沉,每一寸的升升落落在天空中没有痕迹,却在钟表日历上留有时间轨迹。但是,时间终究在一步步走,它不是悲天悯人的神衹,冷酷无情的漠视每个留恋岁月受苦受难的世人。

      中学,我去了镇里上学,每周回来一次,每次回来看见老太一天比一天老,这种老肉眼可见,背越来越佝偻,眼睛越来越浑浊,脸上的老人斑越来越深,整个人暮气沉沉。繁茂大树生机菜园也不能让她看起来更有生气。

      然,没过多久,当我再一次周末回来的时候,我外婆说老太老了,我们那里,说一个老人老了意思就是去世了,为离开世上的老人留最后的体面。我有点惊讶有点难过,意料之中罢了。

    草木枯荣,朝露晚雾,自然而已。

    八十多岁的高龄,也算寿终正寝。只是那座新房子她并未住多久,像一个虽喜却不欢迎的新朋友,灵魂上找不到相契合的地方,形同却陌路,所以老太走的时候应该不会留恋新屋。

    老人的丧事很快就办完了,一切又回归正常,村里人该干啥干啥,生活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有所变化。

    只是,我家门前再也没有一个背着柴火的身影路过,也没有一个小老太太惦着她小小的三寸金莲来我们家提水了,也没有人笑眯眯地给我讲故事了……

    那座小屋被一把锁锁上,直至荒废前再也没有打开过。小屋门前的小菜园也一天天荒芜了,被门前的大树一日复一日的洒满干枯的落叶,大树唤不回菜园的生机,也唤不醒沉睡的人,徒劳无功的树,只好又用树叶把新屋埋了一层又一层,把老屋的灵魂深深藏起来,不让世人进一步窥探。我和外婆不再去,于是老屋两边杂草丛生,虽一片苍绿却再无生命的蓬勃活力。

    后来,我有时会无意间路过那里,淌过淹没脚踝的杂草会扭头看看被锁的黑乎乎的小屋,里面沉寂无声,像一个疲倦的被人遗忘的旅者,静悄悄的被荒芜覆盖,烟囱里的炊烟不再升起。

    某一天,那座小屋真真荒废了,长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门前的大树不知何时被砍伐了,失去它的微薄的庇护,老屋终于不堪负荷,轰然倒塌,时间掩埋了岁月最后留下的痕迹。

    从孩提到耄耋,老太一生跌宕起伏,后归于宁静,这是一种幸,半生磨难半生隐,这是一种境。人来世上一遭,不经历点什么怎么对得起这一世为人,一世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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