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柜
一个男人徘徊在酒吧门口,叼着烟,好像在犹豫些什么。
这个点这条街上路过的女孩差不多都画着浓妆,也差不多都要看他一眼,不因为别的,那个男人好看。不管是略微凌乱的头发还是略微深沉的眉眼,就连眼下的黑影也配着酒吧外迷乱的光带上了忧郁的味道,风掠过他的风衣,也让男人嘴里的烟尾微微亮了些,嗯,极品大叔,是叛逆年龄里女孩最幻想的样子。
男人抽完了烟,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神色定了定,便大步跨进了酒吧,几个慢溜溜不肯走的女孩有点失望,一个稍胆大的还上前去看了看烟头,跑回去和几个女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时不时笑几声,昏暗的夜光下,可以看到她们强装成熟的妆容下稚嫩的面孔,花样的年纪,不会尽力隐藏什么。
酒吧里的环境有些嘈杂,可只是音乐声和灯光带来的错觉,因为人并不多,几个穿着整齐的服务生托着酒盘穿梭在人群里,动作很潇洒,可不知为何总感觉带着点痞气,和他们的衬衫领结有种矛盾的融合感。
男人的正前方越过几张沙发桌子是一个舞台,一个穿着朋克的乐队在唱着歌,声响挺大,歌儿男人没听过,应该是他们创作的,说实话,和酒吧整体的风格不怎么搭,可是听久了,莫名有一种在泥堆里奋起的激励感,“让人感动的酒吧。”男人的脑海里突然想起他在网上看到的关于这个酒吧的评语,他笑了笑,朝他侧方的吧台走去。
吧台边没其他人,只有一个服务生在调酒,没有绚丽的动作,安安静静的角落,让忐忑的心境也落了下来,走近了才看到还有一个女人站在吧台后的黑暗里,柔顺的长发披在素色的披肩上,把淡雅的面容衬得更加恬静,她似乎在看男人,又好像什么都没看,“真好,她的眼里还有光。”男人在心里对自己说了句。
男人在服务生面前的吧台椅上坐了下来,对看向他的服务员说了声:“来杯威……不,来杯冰水吧。”服务生什么都没说,拿了杯子准备放冰块,一旁的女人突然伸手制止了他,自己拿过杯子接了杯热牛奶放到了男人面前,她还是没有说话,男人看向她,她也没有看他。沉默了一阵儿,调酒的服务员已经在继续手里的事,男人张了张嘴,似乎终于要开口说些什么,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帅哥,一个人?还是和女朋友吵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在男人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将手里的酒杯放在吧台上,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酒杯上摩挲着,她看了看男人手边的牛奶,笑了声:“是大叔啊。”
男人也笑了,他看着身边肆意洋溢的模样,有种回到了以前的感觉,不同的是记忆中的女孩多了些顽强和倔强,更没有面前的女孩的精致和艳丽,这是生活环境导致的,留在骨血里挖不出来。“没有女朋友,只是不适合喝酒罢了。”男人转着杯子回答到。
“大叔,你第一次来吧?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嗯,只开业时来过,平时比较忙,今天是第二次来。”“这很不错吧?”女孩兴奋了:“我无意中发现这里的,这儿让我有种流浪感和归属感,我每次和男朋友吵架了就来这,待久了就觉得他的幼稚和这里每个人的故事相比都不值一提。”
男人转过头看她,声音带着些惊诧:“每个人的故事?”女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神情和动作与她的装扮不符,“我平时喜欢写点东西,来这里找灵感,和人混熟了软磨硬泡总能知道点,不过,”女孩撇撇嘴,眼神示意男人看一边自女孩过来就走开一些发呆的女人,“老板娘我就怎么都搭不上话,这儿的人总有些灰色的过去,可从不和我说老板娘的故事,只说很感谢她,大叔,你认识她吗?”男人却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女孩定定地看着他:“大叔,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你会接受一些比较违背常识的事吗?”
也不知道是光太暗还是夜太凉,男人有了些倾诉的欲望,对一个充满好奇心的陌生人,似乎更能说出心里的话。“什么?”刚才乐队突然一阵响动,女孩没听清。
“没事,你有点像我妹妹,眼睛有点像她,带着点灵动。”男人这一瞬间放弃了什么。“哦?亲妹妹?”女孩来了兴趣,“不是,一个任务里救出的女孩,忘了说了,我是个警察,虽然是曾经的。”
“为什么?大叔你看上去还很年轻啊。”男人笑了一声:“在任务里受了伤,不再适合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了。”女孩发挥了想象:“是救那个女孩的任务里受的伤吗?”
男人摇摇头:“不是,那个女孩的父亲是一个罪犯头子的助手,她一直被家暴,还被逼迫着做一些接头工作,可她在有一天找到机会给我们传递了消息,后来被发现了,等我们赶到时她身上全是血,差点死掉。可我抱着她往医院跑的时候,她的眼里还带着光。和你一样,又不太一样。”
“不一样吧,那是你带给她的光啊。”女孩的话让男人沉默了。
“后来呢?我敢打赌,那个女孩会爱上你。”
男人回过神,“后来,后来我在抓捕那个罪犯头子的行动中受了伤,那个女孩认为是她的消息不够准确,很自责,照顾了我一段时间,那个时候我发现她虽然看上去因为家庭的原因总是带着痞气和戾气,却是个渴望正常生活的女孩,所以我给她介绍了个工作。”
“后来女孩问你借钱开酒吧,那么一大笔钱,是你多年积蓄你也是二话不说地借了,女孩从没遇到过这样好的人,于是她理所当然地沦陷了。女孩为了你拼命改变,不说脏话,不再化浓妆,不再做幼稚的事,拼命向你靠近,在她认为她足够好时,她向你表白了,可她只是你心里的妹妹,她的光熄灭了,现在的你,对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女孩错愕地看着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老板娘,本来恬静的眼眸带上了些控诉的意味,这时候的女人,和女孩心目中的男人妹妹形象奇异的重合了。
男人闭了闭眼,看向这个他一直爱护着的女孩,可他只说:“小意,我要走了,去美国,我是来向你告别的。现在的你可以生活得很好,我很开心。”
小意的眼泪落了下来,她咬紧嘴唇,她早不是那个被苦难逼到麻木的女孩了,可在面对痛苦,她还是习惯扛。
男人转身欲走,和他搭话的女孩却拉住他:“喂,大叔,你敢不敢再狗血一点,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是得了什么绝症要去美国治病才拒绝她的,你知道写小说的人脑洞很大的。”小意一下子抬起头来,微红的眼睛里满是惊慌。
男人苦笑,拉开女孩的手,“哪里来这么狗血的事情,只是去和家人团聚而已,小意,”男人认真地看向女人:“哥走了以后你好好的,忘了我吧。”男人挥挥手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下瞪着眼睛流泪的小意和拽着她的手让她快追的女孩。
直到走出酒吧,男人死攥着的一只手才松开。
他还是没有说出来,他以为他对小意能倾诉一切,因为她也是从泥坑里爬起来的,她还对那些曾经身处黑暗的人充满善意,可她却向他表白了,若他说出一切只能是更大的伤害。
刚才遇上的搭话的女孩也是个好人选,她写小说,她能接受的东西比很多人多得多,刚才说出来甚至能让小意彻底死心,可是,她们眼里的光会因为他的话消失吗?
他不甘心,他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可他已经失去很多东西了,也因此伤害了很多人,他只能躲在深深的柜子里,不断逃避,绝对封闭。
他走了,夜风里拉紧了自己的衣服,他只能等风吹开柜门的瞬间。
文/黄小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