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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一日

2024-07-24  本文已影响0人  云行笔记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邂逅

01

从玉山到鹰潭的1586次列车,晚点了。

女孩子迷迷糊糊地醒来,说她要换票,说她实在困得睁不开眼了,她说她想家了,想早一分钟回到家里。

我说:“你才离家两天。”

她说:“是的,才两天。”

“你不是说,要离开很长时间才回去吗?”

“两天,已经很长了……我现在,只想着,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然后……然后,躺在大床上,抱着我的,毛绒,大抱抱熊,打个滚,打个滚,然后……然后,就睡着了……”

她并没有离开她在候车厅中的座位,她确实困得已然睁不开眼了,斜倚着抱着我鼓鼓囊囊的背包,就像抱着她的大抱抱熊。为了能抑制住来得不太是时候的睡眠,她一直嘟嘟囔囔着,就像是在说着梦话,然而最终她还是在1586次列车到来之前,坠入了梦乡。

1586次列车开始检票时,身旁的人群一下子躁动了起来,然而人声的喧嚣,并没有打破这个女孩儿酣甜的梦,她被背包挤歪了的嘴巴,调皮地微张着,均匀地吐着气息。想到女孩儿曾和我说,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我不觉又淡淡地笑了,因为她说那话时可爱的神态,让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睡梦中婴孩。如今,她确如一个婴孩般安睡着,做着婴孩般酣甜的梦。

不过,时间的终点终随着喧嚣人流的远去而临近了,虽是不舍,但我还是轻轻摇了摇她单薄的肩膀。

女孩儿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我说检票了,快去洗把脸吧,到车上可不能再这么睡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嗔怪道“都被你吓醒了……头有点疼,今晚喝得太多了。”

“我这有矿泉水,给你一瓶,路上喝。”

“不要,怕你下药,你可是个坏人。”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个理想了。”

“所以,加油呦。”说那话时,她调皮地眨了下眼睛,笑得就像一朵花,我好像第一次发现,她原是很美丽的。

我把她送到检票口,伸出手与她握手道别,她看了一眼,把那只手轻轻打开,“要再见了,就拥抱一下吧。”

“我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呢。”我尴尬地开着玩笑。

她已猛然抱住了我,贴着我的耳畔轻声说:“坏人是不能犹豫的。”

我确实没有做好准备,在我不知所措的双手刚刚轻拍到她骨感的后背时,在我刚刚想着是否可以加大力度拥抱她时,她已在我的后背上狠狠捶下两拳,而后决然离去。

她就这么地带着淡淡的体温、淡淡的汗味、淡淡的香水味,头也不回地走过检票口,头也不回地走进通往站台的狭长通道,最终消失在那条通道的尽头。

我站在那里,迟迟不曾离去,直到那淡淡的体温、淡淡的汗味、淡淡的香水味,在这灯光昏暗的候车大厅里,慢慢地消散。我必须承认,那味道是很迷人的,只是那个味道的主人,这时或已走到了站台,或已登上了列车,或已随着那趟列车远去了,我们此生再难相见。

我依然还能清晰感受到的,是我后背上的、我胳膊上的疼痛,就像这一日留下的抓痕。不过,它们终也是会慢慢消散的,难以遏制地慢慢消散。

而这缠绵的三清山一日,也要在这玉山小站昏暗的灯光下,卷裹着怪让人酸楚的情愫,恍恍惚惚地幻化成了难以割舍的愁绪。

当然,即便这愁绪,也是会慢慢消散的,难以遏制地慢慢消散。

02

从南京到玉山的K527次列车,早到了四十分钟。

到站时,已近中午,这是十月下旬晴朗的一天,赣西的秋日已有了些微微的凉意。随着凉意一道浸人鼻息的,还有街面上淡淡渺渺的芬芳,那是甜滋滋的桂花香,让人一下子就由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个纯朴宁静的小县城。我按着网友们的旅行功略,找到了当地的客运站,但下一班去三清山的客车得12:40出发,那是一个半小时以后。这让人有些懊恼,即便早到了,也敌不过长途班车的稀少和正点,而这还仅是三清山蹩脚旅程的开始。

我在客运站附近找了家饭馆吃了午饭,又在周边溜达了一圈,那个县城不大,似乎一眼就能将它望穿。当然,我也不敢走得太远,在一个报刊亭买了一包烟和一本《读者》,就坐在这个县城正午的暖阳下,打发掉了剩余的时间。

从玉山县城到三清山要一个半小时,开始还捧着新买来的杂志看,而后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趁我摇晃着脑袋迷迷糊糊的时候,前边座位上的一个女孩儿,不客气地将我手中闲置的《读者》抄走了,我也没管,随她吧。

后来,车子进山了,道路也越发坎坷颠簸起来,我的梦也越发地时断时续。再后来,女孩儿还了书,我迷迷糊糊地问她,“三清山快到了吗?”她说“可能是吧,我也不清楚。”于是大家便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起了起来,原来都是三清山的背包客,原来都在心里没底儿地焦虑中。

最后我说:“既然都不清楚,咱俩就别相互吓唬了,不过是个大一号的公园,有啥可怕的。”

女孩儿回头冲我应付地笑了笑,显然我的玩笑对她没有起到太大的缓解作用。

03

下车后,我随着人流上了山,那天上山的人特别多,当然其中绝大部分是跟团的游客。我在人流中快速地穿行,我想当天是有点晚了,不成就坐缆车上去,到山上住一晚上,第二天再游览。

当快到索道站时,我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怎么人手一张门票呀?这时我已经爬上老远了,可我是怎么进来的。

山中落日早,三、四点钟的太阳,就已经有了黄昏之感。可索道站中却是人山人海的,我真是失望之极。

我找到索道站值班的老师傅,和他商量补票的事情,淳朴厚道的老师傅和我说:“一个人那?劝你今天别上山了。”我焦急地问为什么?他说:“今天领导来视察,山上根本就不允许住宿。另外你看这人,排队坐上缆车也得等俩三小时。”我问他,“那这些人都在等什么呢?”他低声和我说:“他们都是跟团的,带上去在一个景区里转悠一圈就下来了,没啥意思。”

当时,我确是沮丧到了极点,这紧赶慢赶的,最终还是要荒废了一天的时间,要知道这样,真就该去龙虎山了,因为一直就是计划去到那里的。

不过听人劝,吃饱饭,既然上不了山,那就下山呗。返回时才发现售票中心,你可以不买票进山,但山上自有检票的地方。我买了第二天的门票,出来后就又开始为住宿的事情着急了。

那天是周六,又加上山上有领导考察,山下宾馆、酒店的生意简直好得不得了。无奈只得找路边卖地图的山民打听,那位倒是很热心,带我去了一家偏僻的旅社。那里都是不带卫生间的普通单间,尽管不怎么方便,但也还算干净。

就在我别别扭扭地看房子,犹犹豫豫地盘算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翩然而至,大家见面很是惊奇,异口同声地说:“是你。”

原来就是来时车上,坐在我前边的女孩儿。女孩子也在找房子,而且她是一下车就一直在找房子。

后来女孩子和我说,那里酒店爆满,可把她吓坏了,找房子找得她都心灰意冷想回玉山了。不过,看到我在那里,她突然就放心了,虽然那旅社条件不怎么如意,但她也坚决地住了下来。

后来我也和女孩子说,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见我和她们砍价,也不过来帮个腔,居然还说什么转悠了半天也找不着房子住的话,搞得我以为,你是老板娘的托儿呢。

那时,那女孩儿忽闪着大眼睛委屈地说:“确实没有找着吗,我都急坏了,以为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04

住下后,在屋里看了会儿电视,一时无聊想出去转转。路过隔壁女孩子的房间,门大敞着,女孩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无拘束地和我招呼,我便倚在门口和她闲聊。

我问她从哪里来?

她说鹰潭。

我说巧了,原本是要去龙虎山的,直到前一天才改计划来到这鬼地方。

她笑着说,龙虎山她太熟了,去过三四次。

我问她,什么时候到的玉山?

她说,昨晚,住在玉山宾馆,今天一觉睡过了,才耽误到这个时间。

我问她,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她说,散心。

后来知道,女孩子是与父母和男朋友吵架了,才赌气一个人跑了出来的。她告诉我,她和他们说要离家出走,结果大家都不以为然,于是本不情愿出走的她偏就走了。

“那你是不好意思不走了。”

“都当我是空气,”女孩气愤地摔了把瓜子。

“结果呢,空气疯掉了。”

她说她出走时,在桌子上留了张纸条,写下“我走了”三个字。我说,“嗯,有那么点大义凛然的样子”,女孩儿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本想跑到天涯海角再不回来了,只是理直气壮地出了家门,胆子就又小了,但总得去个像点样子的地方才算出走呀,于是连江西省都没出,便到了三清山。

……

“虽然这一天过得蹩脚,但结识到一个缘份,也算是说得过去的好结局吧,”我说。

“既然有缘,那明天就一起去爬山呗?”她说,但我没想到她这么直接。

“能陪美女爬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我上山早,想去看日出。”

“你打算几点走呀?”

“估计三点吧。”说完我就后悔了,看日出有那么重要吗?

“这么早?”她有些犹豫,我也盘算着要不要改下钟点,似乎日出也是可以忽略的。“行……反正我今天也睡够了,明天就少睡些吧,你来叫我。”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让我感觉有些意外得突然。

“你不是个坏人吧?”做出那个决定后,她才想起自己该考虑的安全问题,因而直爽发问。不过问完那话,她便不自禁地掩面笑了起来。

“你让我怎么回答,不谦虚地说,可能是,反正你小心点吧。”

“坏人挺多的,不差你这一个。”

“坏人这个时候,是不就可以问问,美女贵姓呀?”

“好人坏人都该走这个流程,我姓黄,就叫我黄吧。”

……

二、夜行

01

忙碌又辛劳的三清山一日,是从凌晨两点半开始的。

两点半起床,我一边刷着牙,一边去敲黄的房门,那房间里的电视依旧热闹地响着,但黄没有应声。我想这也正常,往往事情在准备时会轰轰烈烈,但执行起来又是清清冷冷,或许这个女孩子睡得沉,也或许她反悔了,不想这么早上山了。

我又轻轻敲了两下,正要回房时,听到里边忽有了叮铃咣铛的响动,门豁地开了,那位黄小姐穿戴整齐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是要出发了吗?”她直截了当地问。

“再等等,只是过来看看您是否能爬起来。”我惊诧于她的麻利,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边的牙膏沫子。

“能,怎不能。”她有着江西妹子的爽利,“我都站一晚上大岗了,就是刚刚迷糊了一会。”

“真是位好同志,组织不会抛下你的,组织先去洗把脸。”

“事真多,我十二点就洗漱完毕了。”

过后黄跟我说,她是只夜猫子,平常也得折腾到夜里一两点钟才睡,这不意味着她不爱睡觉,相反她自言自己是位睡觉爱好者。只是这夜辛苦她了,在该进入梦乡的钟点,她得爬起来上山。“真是自己找累受”,她一路都这么说,但那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保有着旺盛的精神头,就像只快乐的小羚羊。

简单洗漱收拾了一下,我们就背着行李沿着黑咕隆咚的楼道下了楼。那个旅社很简陋,因而我们摸黑探路时,都能听到薄墙另一边里此起彼伏的鼾声,仿佛那墙是不存在的,仿佛我们就在那鼾声的丛林里穿行。

“像不像两个小偷。”黄跟在我身后悄声说。

“我没这个从业经历。”

“哈,你别逗我,我笑点低。”

“哪句逗着您了?”

我前一晚已经跟旅社老板娘打过了招呼,说第二天要早些出发,但敲那个值班房间的门,还是费了些时间。怎么办呢,敲门声既不能太大,怕吵着周边的住宿者,也不能太小,怕叫不醒那位辛苦到很晚的忙碌者。看我这么扭捏着敲门,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黄又要笑了,她笑时总爱把脸扭向另一边,似乎这样我就不知道她在笑。

“有那么好笑吗?”我压低声音问。

“你别介意,我真的笑点很低。”她依旧我行我素地笑着,就像是憋了一晚上的笑,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还好那位老板娘是有一定职业素养的,她终于在其他住宿者被吵醒前先起了床。她穿着睡衣睡裤披着件单衣给我们开门,满嘴轻声的歉意,“我记得的,我记得的,不好意思,你们说过的。”仿佛这个钟点的睡眠违背了她的承诺,其实这么早打扰她,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

我们还了钥匙退了房,把多余行李寄存在她的房间里。而后她给我们开了大门,依旧披着那件单衣送我们到街上,依旧不放心地捏着嗓子提醒我们,到哪个口往哪边走,有点像是老片子里送红军远行的老大娘。

不过说老实话,出了旅馆我就后悔了,三清山不像泰山、华山和峨眉山,即便半夜也有许多人在夜爬。那山那夜是空空如也的,那山那夜只属于两个人,这让人不觉会有些忐忑。回头向老板娘招手告别时,我竟然有种诀别的感觉,她回去了,再锁上门,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红军”女战士没想这么多,依旧像只羚羊般轻盈地跑在前边。这深秋季节的后半夜,还是有些料峭的寒意,而她也穿得单薄了些,因此她要跑动起来。

“我这是在热身呢!”她欢笑着说。

“不用转着圈跑,那样消耗体力。”

“不行,前边黑,你怕黑吗?”

“怕啥,就是大一号的公园,没开灯。”我提高声量,虚张声势地给她鼓气。

“那你赶紧把灯给我开开。”她笑着说着,又撒了欢儿地向前边跑去。

02

那时间里,昨晚热闹的街市空空而清冷,四周寂静得依旧能听得到一个个黑洞洞窗内的鼾声。他们都是前一晚热闹的一份子,如今都沉睡在自己的梦乡里,待新的一天开始,他们又都是三清山生龙活虎的一部分。

我们是今日三清山的先行者,我们踩在石板街上的脚步声,都能被街道共鸣着传到很远,就仿佛大家固守的一个秘密被我们给戳破了,不知道,这样的响动是否会扰了谁的好梦。

寒夜里,两个孤寂的身影沿着石街爬上到索道站,过了那里,就连原本暗淡的街灯也不见了,眼前是一片漆黑,而我们就要从此上山了。

还好,听了房东的建议,我前一天买了手电,因为三清山的山路,根本就被茂密的林木所遮蔽,看不到一点路的影子。就如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所说的那样,“把世间所有种类的黑一古脑儿地煮在里边,也不为过。”

后来,我和黄说:“真是要感谢你,要不,真就不一定能有勇气,一人去走这样黑漆漆的山路。”

后来,黄也和我说:“那路真是太黑了,你在前边照路,可我仍感觉后边有什么在窥视着,所以累得虚脱,也紧跟着。”

“你就这么放心前边的人吗?”

“那怎么办呀,谁让我上了贼船呢,不过第一眼见你就知道应该不是坏人。”我追问为什么,她说是直觉,“女人才有的,你不懂。”趁我愣神的当儿,她带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窜进了浓夜之中。

“其实男人不坏,也是一种失败。”在她身后,我怅惘地说。

“那你要加油呦,”那笑声更是欢快了。

再往更深的山里进发时,路边便有了潺潺的水声,那水声清澈缠绵,仿佛是这黑夜里温柔的触摸,让那颗被这冷夜锤炼得僵硬的心,也渐渐柔软了下来,能稍稍放下些孤身夜行的慌张与忐忑。

路过一片开阔的山谷,我们在欢悦的溪畔小憩,不经意间抬眼,看到了漫天灿烂的星空。那是城市里所见不到的星空,由于空气清澈且没有光污染,看到的星星能提高几个星等,当然观星数量也要多了好几十倍。因而那星空,可以称之为“灿烂”,甚至你说它“壮丽”也不为过。

我教那个女孩子,在群星中认出猎户星座、金牛星座和天狼星,那是我小的时候就知道,至今还未忘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星座之一。

那个女孩子给我讲,她看见过的流星雨,“和下雨一样”,她怕我不信,摇着我的胳膊,非常认真地跟我说,“真的就和下雨一样,非常非常漂亮的。”

“恐龙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灭绝的,”我说。她还依然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而后才突然明白我这话里的调侃意味,便更猛烈地摇晃我的胳膊,发誓般地和我说,“真的,真的,不骗你的,我同学也看到了……”

可爱纯粹的女孩,壮丽璀璨的星空,新鲜清凉的气息,还有冷峻的山影,轻灵的水声,不期间一声宿鸟突飞的惊啼,就这么一起融进了三清山的夜色里,让人再难以忘怀。

03

山路婉转,林声悠然,夜色清冷,两个苦旅的人,两颗为自然而欢悦的心。

渐渐的,远处的山影在朦胧中清晰了起来;渐渐的,东方的夜色淡淡消退;渐渐的,双腿也因登山的疲惫而重若千斤。“天要亮了,”黄说,天确实要亮了,三清山夜色里的漫游就要结束了,那让人多少有些不舍。

忽然间,头顶的缆车轰然响起,五点了,曾经是两个人的三清山,又开始了它一天繁忙的运转。

我们一定要在第一批游客到来之前,赶到游仙台,”我交代了任务,“要不这一夜过得太没面子了。”

不过看得出来,黄已经累得够呛了,她再没有了开始时小羚羊的轻盈,也难为她走了这么长的山路,于是不得不拉长每一次休息的时间。我们赶到游仙台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漫上了一抹绯红。

三清山,看日出最好的地方在玉清台,可是我们已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到那里了。游仙台不大适合观日出,因为日出的那个点被东方伸出的一座山给遮挡了。好在,那座讨人嫌的山只遮挡了那个点,日出前后逐渐被绚烂的绯红所渲染出的天空,还是能完美地呈现出来的。

黄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拖了后腿,“出来那么早还没有看到日出,多遗憾。”我点燃一支烟,悠悠地抽上一口和她说,“两个人去独享一座山,那这一夜便也不可惜了,日出吗,只是一瞬而过的幻影,远没你的辛苦陪伴来得真切。”

听了这番安慰,那姑娘便孩子般地开心起来,“你看那边天红了,太阳一定是出来了,我们就在这里欢呼吧。”

“欢呼?”

“看到日出,不都得喊个什么吗?”

“喊啥?”

“喊什么……太阳公公早上好。”她真就用手拢成喇叭状,自顾自地大声喊了起来。而后,她对我说,“来,该你了。”

“我没见着太阳公公,不知该说啥。”我面对山谷张不开嘴,因而尴尬地找着理由。

“还有一个人……也向您问好那……他嘴笨……不知道该说啥。”她又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冲着山谷,冲着逐渐红艳的东方天际,肆无忌惮地呼喊着。等她喊够了,就用两手支撑着栏杆,满足地望向远方的天空,唇角还挂着一丝调皮的笑意。

“给你拍张照吧。”那笑意真是让人感动。

“一定要照得好看些。”

后来知道,黄业余兼职影楼的婚纱模特,因而对摄影有些了解。但我在日出时拍的那几张照片,由于光线太暗,都虚焦了,黑乎乎的一个人影,看不到美丽,看不到笑意,当然也不再能给人感动。

还好,那个稀里马虎的姑娘,也没再记起它们来。

三、三姐妹

01

经过三个小时的夜爬,我们登上了游仙台。游仙台也是我们黑夜与白天的临界点,因为到达那里时,天亮了。

在游仙台看日出时,天光也逐渐从昏暗转向光明,我们也逐渐看清了,我们要爬的那座三清山。那山就如一个巨大的盆景,座座挺拔,峰峰嶙峋。只是这盆景真是太大了,要用大地做盆,要用整个云天拿来映衬。这时间里,曙光初现,漫山的花岗岩石壁,被染上层层的赭红,辉煌灿烂,壮美无比。

“快看,快看,那座山,就是那座山像不像只老鹰。”黄兴奋地指着那些山。

“说鲲鹏多好。”

“还是您有学问,就像只大鹏鸟,”是的,那山真就像只振翅欲飞的大鹏,只是它要背负着群山起飞吗?

“还有那里,那像不像只伸着头的小乌龟。文化人,乌龟您那里怎么称呼?”

“我们一般叫王八。”

“哈,你们太搞笑了,你看它要爬到哪去?”

“估计是找蛋去吧。”

“哼,没正经。”

那山真是要在日出前后看的,那里的一座座孤峰,形成了一个个的剪影,真的就那么的惟妙惟肖。黄孩子般地展开着她的想象力,亢奋地寻找着。快看那里,那里还有一匹犀牛,挺着尖尖的角,快要把天给捅破了。还有,还有,你看那里,那是一个道士吗?他在修行呢?

那确是一个道士,独坐孤峰,毕览乾坤,难道他只为群山白云说法……呵呵,三清山的造化,一定是被他先发现的。

三清山开篇的景色便是如此神奇,不要再为没有看到日出而遗憾了。

“Let's go。”黄说,“赶紧上路吧。”

三清山素有“东险西奇、北秀南绝”之说,而由南部梯云岭上山,游仙台便是东西两线的分野。从这里进山,向东可以进入南清园景区,向西则是西海岸栈道。

昨天我们向旅社老板请教路线时,他强烈建议我们从西海走起,只是因为要去玉清台看日出才作罢。如今太阳既然已经出来了,我们就不妨重新规划下路线,尊重一回老乡的意见,尽管他不在场,我笑着说,黄笑着应。

我们在游仙台上吃过早餐,便有坐缆车的游人陆续上山了。要出发时,又上来了三个女孩子,黄说昨天找住宿时见过她们,便热情地招呼“美女,美女。”女孩子们也弯着腰、拄着登山杖,滑稽地做出双倍疲惫的样子来回应黄的招呼。

她们把我们认作先上山的前辈,向我们打听玉清台,我指了指已大亮的天,玩笑地和她们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太阳公公应该已经上班了。”

她们便又为下一步行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起来,直到我们出发,依然没有得出个结果来。走过她们身边时,黄抿嘴笑着悄声说,“昨天见到她们,就觉得像三只小麻雀,总是叽叽喳喳的。”

去到西海岸栈道,先上浏霞台,稍事驻足下来时,寂静的山路上便又听到了熟悉的叽叽喳喳,三只小麻雀也欢快地飞来了,自此我们便结伴而行。

02

西海岸是三清山后开辟的景区,2002年,三清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耗时五个月,在高耸突兀的玉虚峰西侧峭壁间,修了一条长达三千六百米的高空栈道。

栈道随着石壁的突起凹陷,而蛇形逶迤,人们行走其间,西海群峰的高山深壑,便如徐徐拉动的画卷般展现在了眼前。

窄窄道旁的岩壁上,时而会与石牌提示着对面峰峦的意象,或是猴王观宝,或是观音送子,再或是老狼抱石、将军顶盔。每次看到石牌,总会引来大家一份揣摩,可是没有导游指点,西海诸峰又各个身姿奇异,让人不由得天马行空、随心所欲起来,如此石牌的提示却也变成了一个个谜语,只不同的是,我们知道了谜底,却不知道谜面在哪个山头。

“不费心,不费心了,我们来给这些山头取名字吧。”我建议说,“你们看,前边再前边中间的那座像什么?像不像水煮鱼头。”

“我看啊,更像头噘着嘴的小猪。”黄俏皮地反驳。

“像小猪,咱说的是一座山吗?”我认真地疑惑着。

“就是,就是。”黄青春清秀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坏笑,擦身而过时,仍不忘任性地补上一句,“就是那一座。”

经过这将近四个小时的艰辛跋涉,我们不可救药地熟悉了,就仿佛已经认识了很久,如老友般地调侃逗笑着。尽管我对她的了解依旧支离破碎,但只这旅行中短暂的一天,我们又怎能相互面面俱到地了解对方呢。

“噘着嘴的小猪,你该不会把它和米老鼠搞混了吧。”我调侃着,大家都笑了。

反正那山就是那么奇异,随你去想象,其实又何必在乎它们像什么,有着什么样的传说呢。它以那个姿态站在那里,就已经很是神奇了。

它是山,是我们梦想穿越到千万年前,再或是千万年后的真实。

三个女孩子是三个闺蜜,她们也保持着闺蜜该有的亲昵属性,一路逗闹打趣着,相互挖苦个不停。她们的内心似蕴藏着永不枯竭的活力,并把它变成俏皮的言语,接力般地链接着,一刻也不停歇。

我跟黄说,真是羡慕她们,青春、朝气。而与她们相比,黄虽年长了几岁,但却要成熟许多,多有些女人的气质。她时常会卷在女孩子们的语言链条里开心地笑着,但不经意间也总能发现她注视风景时,空茫而惆怅的眼神。我那时就想,她这次出游,应该不像她所说的那样潇洒,但那是她的领地,在那里,我依然只是个陌生人。

西海岸的漫游,是轻松而快乐的,我们随着道路蜿蜒,面前的风景长卷,也拖动着卷轴徐徐展开。那是一幅波澜壮阔、大气磅礴的画卷,在那幅画卷面里,西海群山,千峰竞秀,万壑争奇,那些山的姿色样貌都是不一样的,但却各个都有自己的看点。

自然亿万年的造化,便是笔力最为雄劲的丹青高手,它随心泼墨书写,便生动得不得了。只是可惜了这个日子,正是秋高之时,若是春日,可在这里看到漫山的杜鹃花开,黄说江西大山里的映山红是不可不看的,色彩灿烂得让你眼馋;若再是夏日里,西海又是看云海的好地方,西海岸便是云海之岸,缥缈迷离,飞舞流觞,那定是更迷人的。

只这秋日,云淡天青,虽洞彻千里,看清了座座奇秀的峰,但真切中总略略少了些流动的韵味。不过,也该知足了,山的四季,是山四时的等候,怎能奢望一次便打包全部将它们带走呢?留着点儿也好,总要有个再来的念想才是,谁让那山那样的美丽呢。

03

走出西海岸栈道,前边是一个密林掩映的山谷,这里道路多了起来,黄说好久没听到叽叽喳喳了,我们才发现与那三姐妹走散了。

前方可见一潭净水,就便到了涵星池。

涵星池居三清宫之右,属八卦中的“兑”位,《易经》中又有“虎向水迫生”之说,话说得有些玄奥,我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左青龙右白虎”中的“白虎”。虽这大白话如今说来总与青帮少不了瓜葛,但青帮所神往的境界,或正与我们文明的某一重要组成部分殊途同归的。

三清山,自古便有“天下无双福地”、“江南第一仙峰”的美誉,它是座道教名山。“三清”的原意,是指道教的最高境界玉清、上清和太清,他们分别被赋予到了三清山的三座高峰——玉京峰、玉虚峰和玉华峰上,它们就仿如三尊大神比肩而坐,俯瞰着苍生。

相传东晋时期,葛洪就曾来此山中炼丹。关于炼丹,道教讲究内丹和外丹。早期修仙以炼外丹为主,而世称“小仙翁”的葛洪也是我国古代最早炼丹那波人中的顶流。他遵循“游于名山”而成“地仙”的原则入山修道,当然葛神仙走过的仙山应是不少的,三清山也只能算是其中之一吧。

而后到唐末僖宗年间,信州太守王鉴奉旨抚民来到这里,见此处风光旖旎景色清幽甚是喜欢,卸任后便携带家眷归隐于此。宋时,王鉴后人捐资兴建道观,“三清福地”便从此香火旺盛、绵延不息。

游过涵星池、清华池和净衣池,过流霞桥,在前方的松柏林间,可见一座绿瓦重檐的道观,这就是三清宫了,这里也是三清山为道教名山的集粹之地。

我和黄说,“很是羡慕古时云游四方的出家人,有理想,有追求,相中可心的山水,就划为自己的净土。”

“你走的地方多,不也一样可以吗。”黄笑嘻嘻地回答。

“那是不一样的,人家心存高远,可以成仙,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我们是慕名而来的,虽也有一份虔诚,但不买了门票,是哪座山头都不让上的。”

“也可以呀,快去烧支香,保不齐哪里还给你留着个神仙位置呢。”

“不了不了,心中的烂事情太多,一件一件地说完,怕被他们举报,直接被天庭派出所抓走了。”

“呸呸呸,我妈说,庙前可不能乱说话……你说得,我都不敢进去了。”

“是心里有鬼吗?”我笑着调侃她。

“才不是,是有点累了。”

04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大门口,还是应该瞻仰一下古迹的,最终黄还是被我连拉带拽着进了三清宫。

三清宫始建于宋,重建于明,因奉三清尊神而得名。别看门前游人如织,进到观内的游客却是寥寥。在最里边的庭院里,一张木桌子后坐着一位长须的黑衣道士,见终于有游人进来,道士老远便向我们招手,声音洪亮地说,“来来二位,我为你们说说。”

“好啊好啊,来听听道长讲些什么。”我笑着牵着黄的衣袖就要过去。

“听他乱说什么,他是算命的。”黄的脸一下子红了,惊惶地挣脱我的拉扯,悄声说,“要听你去听,我在门口等你。”说完便像只慌张的小鹿一般,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您看真是抱歉,二位跑了一个。”我无奈地向那位道士作揖,但也就此止步没再过去。

我又在那座宫观里转了一圈,拍了几张照片,才走出山门。黄就背坐在山门前的石台阶上,我过去坐在旁边,点上一根烟。

“这么快就说完了,您也没多少事呀。”

“说好俩人的,只去一个,人家没法算。”

“太坏了,真应该被天庭派出所抓走。”

“那又能见面,很意外吧。”

“是够意外的,这两天。”这个爱笑的姑娘艰难地憋着她的笑。我说别憋伤了自己,她就把脸又扭向一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默默地抽着烟,吐着烟,看着远山,我能感受到身旁紧贴着我的温存,和那一丝丝颤抖的悸动,但对我来讲,那丝如拨弦般的悸动却远在天边。

失踪许久的三姐妹,在三清观前又冒了出来,大家见面甚是欢喜,我们这里又热闹了起来。那三个女孩子是上饶师范学院学中文的,她们之所以爱争论,用她们的话说那是“理越辨越明”。好吧,喜欢辩理的年龄,就去辩吧,别荒废了。

她们管我叫京哥,因为我来自北京,她们直言本想叫我“北哥”,但觉得那个发音跟一种不正经的药名太接近了,容易歧义。我说,“别叫八哥儿就好。”一个女孩说,“那就被我鹰姐叼走了。”

对了,黄来自鹰潭,她们就管她叫“鹰姐”,得到家乡城市的助力,那名字老霸气了。尽管黄总在说她大学毕业没几年。“那也得叫姐呀,”我批评她,“差距小,要不就叫小姐吧,不过大家都是小姐,您还得是小姐中的姐,小姐姐也是姐,逃不过的,认命吧。”

那怎么称呼她们呢,黄私下里解气地叫她们“小麻雀ABC”,我也觉得这个称呼挺合适的,反正我们叫别人的外号,是不用征得当事人的同意的。

小麻雀们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下一个目的地了。

“一位伟人说过。”我大声发言,暂时阻断了她们的争论,“人生短暂,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争论上,重要的是行动,所以你们急需个领导。”

“哪个伟人说的”?一只麻雀不服气。

“一位姓黄的伟人”,我随口答道。

“黄仁宇?”

“黄宗羲”?真不愧是学中文的,打岔都满满知识点。

“他唬人呢”,这仨姑娘还不知道面前的姐姐姓黄,因而胡乱猜着。而黄抱着腿坐在高一些的台阶上,脸埋在膝盖间,止不住地笑着。

“黄不拉几斯基说的,这不重要,诸位……这不重要,这位同志别笑了,认真听领导讲话”,我用手扒拉了一下身旁的黄。

“为什么你是领导?”

“我个最高呀。”

“她笑什么呢?”

“被庙里选去做七仙女了。”

“黄什么斯基?”

……

又一场争论的链条就要启动了,我猛然站起身来,以力排众议之势大手一挥地说,“同志们,领导做出英明的决定了……下一个目标玉京峰……出发。”

四、跳崖

 

01

从三清宫出来,有崎岖小道通往九天应元府,其间路过跨鹤桥,上玉京峰就由此登山了。

玉京峰的石道算不得陡峭,但很是漫长,从这里上山,看不到最终要爬的山峰在哪里,两侧是一人高的灌木和翠竹丛,这不禁使人茫然,妄如空空地消耗着体力,却不知自己在去往何方。

黄的体力有些不支,她说她的腿抽筋了,我问是大腿小腿,她说大腿酸,小腿疼。我说那就歇歇,我帮她揉了揉小的,大的问题就只能自己解决了。她挤出点笑来对我表示感谢,现在对她来讲,笑也是件辛苦事了。

登山看来不是她的强项,这一路她吃了不少的苦头,但她很倔强,很少说出来,一直咬牙跟着。三只小麻雀先走了,给黄留下了一根拐杖,她们的体力也衰减得很严重,山道上再少听到她们欢声笑语的语言链条了,不过即便走在看不见对方的路上,我们也会定期地呼喊下对方,来确定方位,并相互鼓励。

黄艰难地走着,我帮她背着包,她有时也会调皮地拉着我的包,让我拽着她走,我知道她定是辛苦,但也没有办法,这就是爬山。而我能帮助她的,就是拉长休息的时间。我们就前后坐在路的一边,我一边抽着烟,一边帮她揉揉伸过来的小腿,我们一句话也不说。

偶尔山下有人喊,“山上好吗?”我就喊着作答,“特别好。”山下人喊着再问,“怎么个好法?”我也喊着再答,“美得不得了。”路过的人听到都笑了,上山的人问我,“是从上边下来的吗?很好看吗?”我说,“我也不知道,骗上来一个是一个。”

黄就趴在我的后背上,笑得快喘不过气儿来。

“我们和山下的那位就这么相识了,尽管我们都没见过对方。”我说。

“他怎么想得到,爬个山也能遇到骗子。”黄说。

02

一路上,给黄拍了许多照片,后来通过QQ发给她,她说拍得难看死了,我说,这才是旅途中的本色记录,你们在影楼拍的婚纱照,还能认出谁是谁吗?

路上黄跟我说,她准备辞掉影楼的工作,而后自己开一家影楼,她正为此纠结着。我以为那是她年轻飘忽的梦,但许久以后,她QQ告诉我,她已经开了一家影楼,还给了我影楼的网址链接。

说实话,我不相信那是真的,我以为中的她是那样的柔弱,但那也只定是我的以为出了错误。她在山下喝酒时跟我说,“男人都是自大狂”。她当时说的是她的男朋友,我也以为自己不包含其中,但后来细想,或许她说那话时,就已经捎带上了我。

我也只是在山中,见到了她最柔弱的一面,因而就自大地以为柔弱是她的全部。我不厌其烦地劝导她不要轻信陌生人,但信任陌生人,何尝又不是她的勇气和冒险?她是很富于这样的冒险精神的,我们不就是因为她的勇气和冒险而结缘的吗?

我曾经在一个深夜里忽然惊醒,而后到她给我的公司网站上去找寻她。

某一瞬间,我以为我找到了那个身影,在各个秀美的地方,做出各个优美的姿态,而后与“新郎”一起深情地望向镜头。但那样的美丽是陌生的。我已经逐渐淡忘了那个远去的容颜和身姿,尽管我有真实的图像做参照,一样的无济于事。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登顶了。

不知为什么,那路真不应该算是难走,比起其后的好汉坡来,更不知要好走多少,但那路,却走得甚是疲惫,可能就是看不到目标的原因吧。

翻上一道山岗,在上行不多时,便看到一座花岗岩巨石,上边书写着四个红漆大字,“天下名山”。绕着过去,玉京峰绝顶就便到了。

玉京峰,海拔1816.9米,是三清山的最高峰,攀上山上的巨石,迎风而立,眼界豁然一开。天色碧蓝,薄云淡淡,三清诸峰,尽收眼底。玉京峰与玉虚、玉华三峰相连,左拥蓬莱、方丈、瀛洲,如立如行;右抱登真、玉兔、锦屏,万象多姿。脚下便是飞仙谷,直泻千米,登高俯瞰,不觉头晕目眩。正所谓,“不登玉京峰,难得三清妙”,而体会其间妙处,或也还得靠着老杜的那句诗:

“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下。”

03

玉京绝顶上,我们与那三只小麻雀又聚在了一起,我给她们各个组合拍下各个姿态的,肆意欢笑的照片。

我们登顶前,三姐妹已经在山上歇了一阵子,她们还要赶回上饶的班车,因而就先沿原路下山了。我和黄在离天最近的这里,吃了午饭。

午餐时,黄一直在揉着她的腿肚子,看来那里还是藏着许多酸痛。餐毕,我和黄说,要不给她做个大手术。我找了一个平坦的巨石跟她说,“来趴这,把眼睛闭上”。

“你要干什么?”尽管她疑问着,但依旧是想笑的样子。

“给你来个专业的盲人按摩。”

“咱俩谁是盲人?”

“闭上眼就是了,救死扶伤,不分男女,您这一瘸一拐地下山,咱得走到明天早上。”

“你也给我揉一路了,信你是个好人,不许打坏主意。”

“你不提醒,我都快忘掉做坏人的理想了。”

其后,我就对那一对儿修长的大腿做了一番全面的揉捏加拍打式理疗。当时真的不觉得它修长柔软,我就像一个大师傅,心无杂念地完成了揉面加剁馅的全套操作。期间黄还不忘逗个贫嘴,“专业吗?怎么一点儿都没感觉到”?

“您挂个普通号,还要啥专家待遇.。”

“你不是给提供专业的盲人按摩吗……哎,你怎么一直睁着眼呢?”

“能瞎按吗?你要是没底线,我可就扩大服务范围了。”

“就腿疼,别处不需要。”

“行啦,这个钟儿到点儿了,累死我了。”

“刚觉得舒服点儿,就到点儿了,我再加个钟儿。”

“别赖着不起来,下个钟儿就收费了。”

黄爬起来,活动了一下,确实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您别说,手法不怎么样,效果倒还有一些”。

“包自己背着,赶紧上路,不许再拖大部队后腿了。”

“还是你帮我背着吧,我还没痊愈呢。”

……

我们就这么嘻嘻哈哈地收拾行囊,开始下山了,尽管这个时间里,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行走,但,路还得走。不过走在路上的人是快乐的,突然觉得跟这个姑娘有了种至交的感觉。

至交又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其实我也搞不懂,因为遇到得太少了。或许就像那三个小麻雀一样,可以无障碍地相互调侃对方,可以随意引发一场争论而不用担心对方会受伤,总知遇到了,你会很开心地愿意与他去说,去表达。而我们在生活中,已经越来越难以遇到这样能让自己放飞自我的人了。而这或也是,我们乐于离开自己的生活,更愿意去旅行的原因所在吧?

我们绕过玉京绝顶的那块大岩石时,在它东面,两块巨石之间发现了一条非常隐秘的小道。那小道贴着玉京陡峭的石壁,笔直地向下延伸。石道间杂草丛生,很是荒凉,我不敢肯定,这是否就是地图上所标示的好汉坡。

于是就犹豫着和黄商量,这条路下去,肯定会少走许多路,要不要赌一把。这个女孩子,还是很有些决断的魄力和冒险的精神的,“走”,她见我犹豫,因而分外坚定。

“反正有你在呢,怕啥,要丢,也丢在一块。”

“丢在一起干什么?留着给我吃肉啊。”

“哈,到时不知道谁先吃了谁呢。”

“呦,那我得好好想想。”

“别犹豫了,不就是个大一号的公园吗……这话谁说的来的。”

“黄不拉几斯基。”

“黄什么斯基,真有这人吗?”

“到下边告诉你。”

内心中总不愿意走回头路的,内心中也却是很想探秘一把,但终不知这路通往何方,又没有工作人员可以打听,因而内心中也却是没底儿的。但又一想,这世间有没有缘由的路吗?于是,我们两个就这么相互调侃着,壮着胆子走了下去。

渐渐的,身后的山越来越高,不过还好,我们脚下的路还在延伸着;

渐渐的,那条路越走越陡峭,不过还好,我们脚下的路还在延伸着。

我最担心的状况是,那路在某处断崖前断掉了,那样我就不得不与一路走得疲惫的黄,再爬回原来出发的地方。那时的山,已经有了让人恐惧的高度,而我们的体力也已经差不多快耗尽了,我们,还能爬回去吗?

还好,那路一直在延伸着,尽管气息微弱,但却一直苟延残喘地延伸着,我们也一直能走下去。

我想那路,定就是好汉坡了,只是那一日,那路上走过了一个好汉,和一个林黛玉一样的女子。

04

后来,我在QQ上对黄说,“三清山最难忘的,就是好汉坡上的那段历险了,再次感激你能舍生忘死地陪着我,张韶涵那首歌怎么唱的,‘你能陪我下悬崖,我能学会飞行’。”

“嘿,错了,人家是‘你能推我下悬崖,我能学会飞行’。”

“现实这么残酷吗?”

……

黄在QQ上说,“其实当时什么都没想,就是你去哪我就去到哪,那路真是吓死人。可我有什么办法,碰到一位只喜欢爬山,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钢铁直男,走了一条跟跳崖没啥区别的苦命路,那路是不是给李时珍采草药用的呀?那人还跟我说,如果遇到断崖就陪我爬回去”。

“陪我爬回去,哈,遇到了断崖,我可不打算爬回去了”。三清山过后,和黄QQ联系了一年多的时间,大家把三清山的情谊延伸到了QQ上,言语依旧无边无界、无拘无束。

“那您是打算在深山老林里安家吗?”我问。

“我是打算抱着那人跳下去。”黄说。

“靠,搞得我俩像是跑那去殉情。”

“不过差点就学会了飞行哈。”

“还是比翼双飞。”

“两只可怜的老鸟。”

“后半辈子都得靠捉虫儿维生了。”

“哈,笑死我了。”她说那话时,一定又会在电脑屏幕前,把头扭向一边,手背捂着嘴,笑得浑身颤动的,那笑也一定会一发不可收的。

“以后还会和陌生人去爬山吗?”

“当然会,但绝对不会早上两点爬起来上山,更不会去走那吓得人心惊胆战的路了,那是人走的路吗?”

05

谢天谢地,那条路最终通到了山腰处的一个逼仄的山谷,后来知道那条山谷叫做冲霄谷。在那个狭窄山谷的尽头,我们能听到脚下深处里传来的鼎沸人声,那里便是我们渴望去到的人间了。

在那个山谷稍缓的斜坡上,我们停下来歇息。或许是一路探寻下山心里过于紧张,而今终于听到了脚下的人声,让那紧张得到了些许舒缓,站在我身后的黄,突然间就笑了起来。我回头看她,那灿烂的笑颜就绽放在青春姣好的面容上,在明媚的阳光下,在青翠的山林间。我也无拘束地笑了起来,而她的笑更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头扭向一边,手背捂着嘴,弯着腰扶着棵小树,笑得浑身颤动,笑得一发不可收,真是一个爱笑的姑娘。

那是只有两个人的隐秘世界,而一转眼,我们就要融入到茫茫人海之中了。我回过头来看了看那座高高在上的陡峭山峰,竟觉得这惊险的路走得还是有些短暂。

我们继续沿着陡峭山坡上的那条土路,抓着丛生的毛竹一路提心吊胆地溜了下去。还好,在万丈深渊到来之前,却有一条窄窄的观景栈道,接住了我们,那是三清山的阳光海岸栈道。

我们就像两只猴子,从竹丛中钻出来,跳到栈道上,吓了周边的游客一跳。听到竹丛中有动静,游人们还以为山上有野人出没,还好,这两个野人会跟大家说,“很高兴见到大家。”

能重回到人间,我们也确实很高兴。

阳光海岸,又叫做东海岸,是与西海岸对应的另一条栈道。

那条栈道修筑在玉华峰半腰的石壁上,从这里可以漫步着饱览三清山的东侧峰林,什么情侣合欢,什么五松盘龙,什么三龙出海,确是惟妙惟肖。当然,这条路上最出名的景观,还是三清山的那根号称巨蟒出山的石柱,只是从这里远远地望过去,它更像一只跃出水面的海豚。

与西海岸一样,阳光海岸也是云海的海岸,只是这个季节只有秋日明丽的阳光,而不见了浩淼的烟波,这是有点遗憾的。由于这里的景观更为集中,因而来三清山时间不多的游客,多是会到这里走一走的,所以这里的游客要比西海岸多出许多。看来昨天开缆车的师傅,跟我说得没错,想半天游三清,也就去这里走走了。

黄也是走累了,因而我们在这个海岸边慢行着,也顺便等一下先我们下山的那三个姐妹。当我们在后方的人流中,听到那三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时,黄兴奋得差点蹦起来。

三姐妹从我们身边经过时,黄突然高声叫着,“美女,美女”。美女们惊讶地看着我们,不无疑惑地问怎就走到了她们前头。我指指那个山头说:“一闭眼就跳下来了,一睁眼就站到这里了。”

一只麻雀手搭凉棚,学了个孙猴子的标准造型,“对,对,就是这意思,把她当做白骨精,”我说,“只要心想着为民除害,就没有翻不过去的山,跳不下去的崖了。”黄非常认真地说,“才不是呢,他找到了捷径,不过那路走得好吓人,还是你们走的路好。”

能再见到三个活宝,真是很开心,那样的欢笑,至今还洋溢在三清山午后阳光中的温暖记忆里。

五、你吓死我了

01

三清山最精华的景区,是南清园,那也是我们旅途的最后一站了。

那里的游人多得很,熙熙攘攘、挤挤擦擦的。而我们走了这大半天也确实很累了,所以总也提不上太多的精神头。大家跟在一个又一个的旅行团后边,听着导游拿着小喇叭讲解,我们也算是被动蹭听了,因为也实在没有体力再挤到前边去了。只是听也听了,看也看了,未必就能记在了心里,如今木讷地想起那个最精华的地方,竟都是人,到处都是人。

真是很不错的地方,人那么的多,也是在那里,我们又与三姐妹走散了,她们显然觉得黄走得太慢了。

我跟黄也少有交流了,大概是这一天的话说得太多了,累了,说不动了。也大概是这拥挤的人流把那一天的情感给稀释了,多有的也是看到或听到导游说是好玩的地方,便相视着会心一笑,再没有心情去探寻那里到底怎样个好玩。

在一处悬崖峭壁间,那栈道伸出一个玻璃平台来,可以站在上边,俯视脚下的深谷。

我走了一圈,感觉良好。黄站在边上说她恐高,摇着手说“不上去,不上去。”面对弱小,总会让一个男人膨胀出敢于修理地球的信心来。

“三清山上走了一天,不感受下悬崖的陡峭该多遗憾,来我扶着你。”

“我不想上,别拉我,救命呀!”

就这样,在我连拉再拽的鼓励下,黄才颤颤巍巍地走了上去,闭着眼睛一步一挪地走到了舞台中央。就在她小心翼翼、认真走道的当口儿,我突然把手撤下并使劲跺了下脚,(在玻璃栈道上,这种举动很危险的,我已经知道错误了,千万不要模仿)。那一瞬间里,估计黄的魂都被吓飞,她“啊”的一声像被捕食的小鹿般惊慌地窜起,她试图抓住那根被撤走的稻草,却一头撞进我的怀里,紧紧抱住了我。

那一瞬间,我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喘息、剧烈的心跳、以及一起一伏的胸脯、还有猝然而至的女性身体的热浪。那一瞬间,我也懵掉了,我支棱着蟹爪一样僵硬的胳膊,却不敢去抱住那个火热的身体,一个声音在我空白的大脑中嗡嗡地回响着……

“你不能……你不能……你不能……”

那一瞬间是让人尴尬的,我觉得我的玩笑开大了,我只能轻轻拍打她骨感的后背,念经般对她说“没事的,没事的”。过了许久,黄的心情才得以平复,进而才明白自己的尴尬处境。她轻轻推开我,默默转身,快步走回栈道,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我像个犯了错儿的小孩,悄悄跟在她的身后。

这样走出一段距离后,她突然站住,猛地回头,怒气未消地问我,“你怎么回事”?

“看你肩上有个鸟屎,想帮你弹掉。”

“瞎说,你吓死我了。”

“你看你的恐高都治好了,都不用人扶着,就……”

“再不许这样了。”她愤怒地举起拳头,狠命地捶了一下我的胳膊。

“哎呦呦呦……”我揉着那条倒霉的胳膊,见她再次举起拳头时,笑嘻嘻地跟她说,“我们一起去武夷山吧。”

“你说什么?”她涨红了脸,举起的拳头突然僵在了那里。

“我下一站去武夷山,一起去呗。”

“看心情吧。”她忿忿地扭头走了。

02

南清园景区,是在一片峰林景观之中,陡峭高耸的石壁、石柱林立其间,姿态各异,令人浮想联翩,它们都是难能一见的地质奇观,只是我们再没有了早上浏览西海岸的那样丰富的想象力了,何止想象力,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这片石林中有许多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创作,其中最为神奇壮观的莫过于巨蟒出山了,而神态最为逼真形似的便算是司春女神了。那女神端庄秀美,神态淡定,注视着茫茫群山,怅然若思。

那是春天女神的半身像,只是那女神也赶了新潮,留着的竟是齐耳短发。

那三只小麻雀,就在司春女神像那里等着我们,她们知道我们一定会从那里经过的。

“京哥、鹰姐我们要先走了。”其中一个小麻雀跟我们说,她们要着急赶回上饶的长途车。

“真是很开心,今天能与你们一路相伴。”我说这话是真心的,她们真的给我的旅程添加了许多快乐,而今,也不得不在此注脚上一丝离别的伤感。我们相互留了电子邮箱和QQ号,并在思春女神像前,给这几位女孩子照了一张大合影。

我和黄还有充裕的时间来享受这片山林。三姐妹走后,我们就坐在司春女神面前,把包里剩下的吃的都翻出来,胡乱地吃了起来,期间应无数游人的要求,给无数张欢乐的笑脸,拍下了无数张欢乐的照片。

过杜鹃坡,下玉清台,前边就是人山人海的玉女开怀了。那里有一对圆润的巨大岩石,伫立在一个天然的石台子上,更奇妙的是,那岩石的顶端还各有一个珠子一样的凸起,因而被解释为乳峰,却真有些鬼斧神工般地惟妙惟肖。

我在人堆里挤挤闹闹地拍了几张照片,出来却不见了黄,我往下追了几步,看她在山路的一个拐弯处等着我。

“看够了吗?”

“没太看够,人太多了,好几个角度挤不过去。”

“那赶紧回去继续挤着。”

“哎,也就那么回事,不太像。”

“男人没个好东西。”

“那是大自然的奇观,您得学会欣赏。”

“你们男的欣赏就够了。”

“这位小同志,要学会发现美,欣赏美,美的东西不分男女。”

“歪理。”

03

下了一线天,就到了我们这一天的起点——游仙台了。

游仙台上,坐在清早我们吃过早餐的那张石桌子旁,黄说她困了,于是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地睡了过去,也不管周遭多么嘈杂。

黄一觉醒来,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这时间里,我也是昏昏沉沉的,想睡又睡不踏实。这期间有无数个导游带着无数个旅行团在我们身边过来过去,那无数个导游给那无数个旅行团,讲了无数次鲲鹏展翅、老道拜月的传说故事。

开始我还觉得稀奇,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听得多了,才知道他们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故事结构、逻辑、甚至比喻都大同小异。再后来,我简直都可以品头论足,给他们挑错打分了。

我盼着黄醒来,好把这一整套故事讲给她听。

后来,黄醒了,依然趴在石桌子上,一付疲惫的样子。三清山还有个万寿园没去,不过我跟她说,“不想去了。”黄侧过脸来,撇了下嘴,“谢您不去之恩。”

我说,“那就在这儿多坐会,给你讲讲老道的故事吧。”

黄依旧慵懒地趴在石桌子上,侧脸瞧着我,“我不想听老道的故事,我想听你的故事。”

“我有什么故事。”

“你那么爱旅行,路上遇到不少女孩子吧,说来听听。”

“我吗?没有没有。”这是实话,绝无虚构。

黄突然直起身子,伸着修长的脖子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看得我有些发毛。“是不是红了?”她问。

“晒的。”

“没红吗?”

“没红......应该没红。”

“那你一定遇到不少,快说说。”

“这是什么逻辑,一定要听吗,我到武夷山上给你讲。”

“那么想带我去武夷山?”

“你的假期不是还没结束呢吗?再说了,你这么瞎跑,我也不放心呀。”

“你少来吧,你又不是我哥,管我呢。”

“俗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不对。”

“对,是千年,千年怎么了。”

“哪那么长时间,蛇都成精了,五百年修得一日游。”

“那是猴成精了,您只有一日游了,抓紧吧,猴精。”

“不对,算错了,是千年,修得三日游,蛇精,您还能歇几天。”

“谁蛇精,你管我修几天,你先算好了,自己修出几天吧。”

“我算算啊,是两个五百年,您说得对,是千年,再加上个优惠卷,三天,三天够不?”

“走吧,贫死了。”

“咋还生气了,修炼时间不够,质量不稳定。”

“谁生气了,我开心着呢。”黄夸张地冲我笑了一下,然后摇着柔软的腰肢缓缓站起,再花枝招展地转过身去,继而又对我来了个蓦然回首的嫣然一笑,“这位相公,你可知道那西湖怎么走。”

“您到武夷山,第五个山头左转就到了。”

“那扶我去吧。”她就这么扭搭扭搭地走了,嘴里还哼着“莫非前世……那一眼,只为今生见一面,啊……啊……”

“娘子你的包。”

“帮我拿着,猴精。”

“我拿的东西够多的了,您自己背着吧。”

六、夜诉

01

“尽管如此,记忆还是一步步地远离开去。我忘却的东西委实太多了……”

这是村上春树在他的《挪威的森林》里,开篇章节中写的一段话,最近才读了那本书。而我却想补充上一句,“那记忆的东西却也未必便就真实,除非化为泥土那部分的。”

我看书非常之慢,慢得让自己着急,所以从没有信心去读大部头的作品,单这薄薄的三百余页也确花费了我几天的时间,这之间,写了几篇三清山的邂逅和一篇杂感,我想其中也或多或少地充斥了一些这样那样的情绪在里边,但那情绪也未必便是我的,那是村上春树的,是梵高的,是Norah.Jones的,我只是沉浸其间,不能自拔。

偶尔蘸着这样的色调随心记录其实也好,因为那随记忆远去的被忘却太多而所剩寥寥的不能被确定的真实终归流逝得让人惋惜。

三清山后,与黄断断续续地有些联系,知道对方的手机号,但没有拨通过,我和她说,什么时候打了这个电话,说明我已经到了鹰潭,但我其实并没有这方面的计划,连想都没有想过。

我们倒是加了QQ,聊过几次。先是互致问候,回忆些山上的事情,然后聊聊最近的生活、工作,说说开心的与不开心的事情。起先她基本不和我提她的男朋友,我都怀疑她是否有那么一个男朋友。后来突然有一次,她和我说,她和她的那位男朋友分手了,那是夜里两点写下的留言,看得出,她的心情很不好,她说鹰潭燥热得快让人疯掉了,她说她又想出去走走了,她说她好想回到三清山。

而我与以往一样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只是关切地回复说,再爬山时一定不要轻易和陌生男人走夜路了,其实留言发出后,我就后悔了,我觉得那口吻太像是从一位教导主任的嘴里说出的。

我们的网聊多半还是轻松的,多半是半开玩笑的,我经常会无拘束地奚落她一番,只是,我们只有一天的素材,而我也只是记得她一天的模样。如此保持了一年半的光景,直到有一天,我发出的留言再没有收到回复。

按三姐妹的约定,我给她们发过一封电子邮件,依然是问候,上传了有她们的还算说得过去的照片。她们回了,说一直在等待,很高兴,希望我再发一些风景的过去。那封邮件还和我说了她们大学里开运动会时,三姐妹的糗事,不过她信件里是指名道姓的,我却对应不上那个小麻雀ABC中的哪位。

我后来又整理了一些照片,想要给她们发过去,但那天家里网络出了问题,就把这事给耽搁了。后来电脑升级,又清理了一次电子邮箱。有一日突然记起三姐妹的嘱托,便想着把整理好的照片发给她们,结果却再找不到她们的邮箱地址了,所以那些风景照片一直没有发出,很是愧疚。

02

三清山下山本想去坐索道,但索道站那里依旧像昨天一样的人山人海,依旧是没两、三个小时排不到。黄说,她也不累了,“咱们就穷游到底吧,走,继续走,把您的那五百年缘份走完了。”

我们就这样一路走下了山,不过大家像有了默契,都不说话。

我走在前边,她跟在后边,落得远了,我就等她,等到了,再低头继续往前走,我们就这样,以无语的寂寥匆匆告别了三清山。

同是这座山,同是这条路,同是这个日子里,十二个小时前,它只属于两个人。那时的两个人虽然也很劳累,但有着说不完的俏皮话,使不尽的精神头,大家因三清山而凝聚了浓浓的情谊,那时星斗如画,泉声如琴,冷夜如歌。如今,同在这条路上,三清山却在碧空下一览无余。山路上我们曾猜测过的种种景致历历在目,只因这山所凝聚出的浓浓情感,也因这山的远去而慢慢消散了。

三清山,就如我们赶赴的一场狂欢,狂欢过后,只留下了一身的疲惫。

到了山下,我们去旅社取了剩下的行李,而后与店老板和老板娘话别,再去车站等回玉山的中巴。一天前,我们曾坐一趟班车从玉山来到这里,只是那时我们到了车站就匆匆分手了。黄不知从哪买来两个老玉米,我们就坐在马路牙子上,无所顾忌地啃了起来,依旧谁也不说话。啃着啃着我笑了,想起了一天前的事情,黄愣愣地看了我一眼,也笑了,我们就这么笑着啃着老玉米,依旧谁也不说话。

中巴车来得晚了一些,车到时,天都快黑了。

车上,大家依旧沉默着,其实,也不能说是绝对的沉默,因为没多久,黄便又开始了她的瞌睡。只随着车子的颠簸,她身体如不倒翁般地摇摆着,而且那姿态的幅度越来越大。我想伸手把她的肩膀揽住,让她不要有那么大的摇摆幅度,但也仅想想而已,直到听到砰的一声,黄的头重重地撞在了车窗上。

她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在我还给她的笑容还没结束时,她便又睡着摇摆了起来。不过这回她似乎在潜念中懂得了要远离某个方向,并似在摇摆中寻找着一处能停靠的港湾,经过几次尝试后,那晃动着的不安分的身体终于靠在了我的身畔,头也沉沉地落在了我的肩头。

在车子通过一处沟坎时,那沉睡的头颅随着颠簸,又从我肩膀上滑落,我不得不支起胳膊,将它接住,于是便从此凝固在了那个点上,我的两只胳膊就像支着哑铃练肱二头肌一样,只是那个动作被凝固在了,最吃劲的一个点上。

我现在开始相信,黄对于睡觉的爱好,绝不是说说而已。她真的,就像一条蛇一样,用这种难拿的姿态保持着睡姿,并还睡得酣甜,那绝不会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不过这辛劳的一天,也是把这条蛇给累坏了。

我就那么,正襟危坐地捧着那个女人的头。我感觉自己就像像龛里,主座身旁捧着花枝,抱着宝物的童子。我记不得哪位大神身旁有捧着猪头的,但我此时能深深理解,那位童子所面临的诱惑。不管是猪头还是女人头,都散发着撩人的温热香气,我想那位童子,一定会在心中默念了一万回“南无阿弥陀佛”,而我又该去念些什么呢?

那女人浓黑蓬松的秀发和白皙修长的脖颈,就在我的双目之中,鼻息之下。那发丝间散发的青柠檬般香波气味,应该是昨天留下的。今天一天的汗水,更新鲜地覆盖了那个气息,只这汗味间,似还魔幻地藏着一个遥远的果园,那里栀子花盛开,柑橘成熟。它像是在召唤,更像是一个诱惑,它让人一次次地低下头,想要去接近,想要循着那诱惑的香迹去到那片丛林里,去开始一个探索。而她均匀的鼻息,又像潮湿温热的浪潮,有节律地拍打在捧着她的那双手的指尖,而那个指尖,又有没有想要去,触摸一下那个娇俏的鼻子头呢?

尽管那个女人头很是香艳,但我捧着它的双臂确是越发的酸痛了。我想把胳膊往下放放,好让肘尖能在大腿上寻着个支点。但这样努力过几次都失败了。其一我担心,随着胳膊肘的降低,她沉睡的身体会彻底坍塌掉,倒在我的怀里。其二我担心……我担心……她会在坍塌中,醒来。

就这样,我一路捧着那颗头,进到了玉山县城。

才将近七点,小县城就已经静悄悄了,街上少有行人和车辆,道路两侧的店铺也都是冷清清的,一派马上打烊的样子。我注视着窗外流动着的恍惚而清冷的街道,试图寻找一家还算说得过去的饭馆,来做我们暂歇的落脚点,最后我惊奇地看到了一家小肥羊,离着车站并不远。

说实话,无论呼市还是北京,我都不是很喜欢那里的涮肉,但在这陌生而冰冷的地方,它至少能让我感到些熟悉的温暖。

车快到站时,黄醒了。

她就像是惊蛰的虫儿听到了雷声一样,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捋着散乱的头发,一边好奇地盯着窗外,像是发现了些什么,而后兴奋地转过头来和我说,“到了。”

我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到了”。同时在黑暗中,偷偷揉了揉自己已经麻木了的肱二头肌。

03

火锅端上来的时候,我并没有什么食欲,只是摸出根烟来,点上,抽了。看青烟与火锅蒸腾出的水气相融在一起,飘渺舞动,上升,下沉,再上升,再下沉,仿佛什么都能将它左右,但它依旧曼妙地舞着,与什么都没有瓜葛。

黄夹了许多肉菜到涮锅里,默默地等,熟了,便埋着头把肉与菜塞到嘴里,偶尔抬头看我,指着锅说了个“吃”,而后继续开始她的狂塞模式。

一瓶啤酒下肚后,我问黄,这次出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举着筷子的手停在了空中,愣愣地瞧着我,仿佛我按下了暂停健,又仿佛她不确定是我在说话。半天,愣过神来,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感觉,“上岁数人才有的,你不懂。”她僵硬地笑了笑,低声说,“你才大我多少。”

黄停止了狂塞,连喝了几大口啤酒,脸开始红了,她管我要了支烟,盯着看了半天,“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的。”我给她点上,和她说“别吸得太深。”但她还是没掌握好火候,深吸了一口,呛得咳了半天。我把她的酒杯向她那里推了推,她喝了一口,“不好抽,给你吧,你别介意。”我接过她的烟叼在嘴上,烟嘴潮乎乎的,但我不能介意。

或许是咳的原因,她躲闪的眼睛里有什么在孕育着,那东西最终颤动着滚落下来,她也不擦,任它去流。

“我兼职的那家影楼,是我男朋友家开的。”她抿下一口酒。

“我能猜到。”

“猴精。”她苦笑着看了我一眼,那个玩笑似乎是很久远前的一个梗了,我都差点忘记了。“我不喜欢他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有个长远打算。”她又喝了一口酒,问我,“你有理想吗?”

“我吗……”她问得挺突然,我一时竟也想不好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估计和他一样。”   

“嗯,差不多。”

“我不想做他的花瓶,我想自己开个影楼。”

“嗯。”

“他说我有病......我爸妈也说我有病,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

“为什么非得影楼?”

“熟悉了……我喜欢那种感觉,熟悉的感觉。”

“嗯。”

“算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喝酒……我想我和他可能要走到头了……高中就好上了,大学在异地,大家为了对方回到鹰潭,倒没个心气了,到头了……工作这几年也没啥意思,我也不想再给那个小科长做助理了……我凭什么不能搞个自己的影楼。”

“服务员,再来两瓶,来,喝一个。”我举起杯,她也举起杯,大家都一仰脖咽了一大口,然后她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就像把她的心事,也重重放在了桌上。

那一晚,她的话很多。

她和我说了许多心事,关于父母的,关于工作的,关于男朋友的,关于过去的,关于未来的。我多是在听,有时在说,但说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的不如意,我只能任由她的情感像洪水般倾泻,而我所能做的,只有一边注视着她,一边一支跟着一支地吸烟。

04

我喊服务员结帐,和她说走吧,去车站等着吧,她说不急,再来两瓶啤酒。

“和你聊了许多我的事,我还不知道你的呢。”

“我的事在武夷山呢。”

“你的事儿,你永远不会讲给我。”

“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

“你不是个坏人,有底线。”她把玩着酒杯有意无意地说着,“虽然说话损了点,总想把自己包装成个流氓。”

“用词欠妥,但绝对是夸我呢。”我深吸了一口烟,像流氓那样朝她脸上吐去,她厌恶地轻轻扬手扇去那团烟雾,而她就在那团烟雾后边盯着我。

“夸你什么了,底线吗?……怂。”

“男人好难。”

“来吧,说说。”

“说什么?”

“一起喝了好几瓶了,还不敢开口?”

“想听什么样的,正经的还是……”

“当然不正经的。”

“那太多了,得说两天,怕你举报到天庭派出所。”

“你又来了。”她摇摇头,而后挺直身子,定了定神,双手向后非常英气地捋了下头发,“那我跟你说一个不正经的,昨天你找那个卖地图的打听住宿地方时,我就看到你了,我是跟着你们过来的,你知道吗?”

我惊讶地看着她,“我说这么巧,我还以为你是只小黄鸭,敢情是我招来的黄鼠狼。”

“你是我的馅饼,我是你的陷阱。”她坏笑着呲着牙拧紧眉头,佯装成一头猛兽,而后又忽然若无其事地平复下来,“好了,我的说完了,该你了。”

“你上车前是不是抹香水了?”这倒确实一直是我心中的疑惑。

“是啊”,她轻快地扬起下巴,露出我看了一路的修长白皙的脖颈,而后用一个手指调皮地左右点了一下,“一路都是兰蔻伺候着您,好闻吗?闻出啥香型了吗?”

“汗味太冲,您都馊了。”

“凑活闻着吧,谁让我两点钟就爬起来,跟着一个傻男人上了山。这一天,把我一辈子的山路都走了。”

“辛苦你了。”

“还有更辛苦的呢,在车上我其实早就醒了。”我再次吃惊地看着她,她也挑衅似的盯着我,我不确定她是否喝高了,但这种直白却应是酒后才能有的,我有些眩晕。

“您那个姿势不难受吗?”最终,我无奈地低下头,躲开那个逼人的目光,轻轻嘟囔了一句。

“难受呀,但想着有人更难受……哈,我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我这块肉,现在还硬着呢。”我终于可以在她的目光下,大方地揉揉自己的肱二头肌了。

“活该,我脖子也硬着呢。”

“那咱们去武夷山,再辛苦一把呗。”我尽量轻松地,问出我一直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不去。”她解气般决绝回答,但那决绝也吓到了她自己,因而那语气又似为安慰我般轻柔了下来,“你的旅伴在你的旅途中还会遇到的……这一天我真的很开心,你呢?”

说那话时,她依旧认真地瞧着我,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我看来却像一个深邃的洞,更像一把刚射出子弹的枪口。其实枪口也是深邃的,只是它还留有淡淡的硝烟,那硝烟前调是栀子花香,中香有柑橘的醇厚,后调是浓重的带着女人体温和女性荷尔蒙气息的汗香。

她像在等待着我的回答,更像是抓着耗子的猫在欣赏着它猎物的挣扎。我依旧无所谓地嬉笑着向她吐了一个烟圈,表演很成功,让她都有些失望了。然而内心深处还是泛起了一丝失落的无奈,那种无力感一闪念般从笑容中滚过,就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嘴角因那丝胜利而竟有了些微微的颤动。

“想笑就笑吧。”我说。

她就两手紧握着酒杯,低下头,抿着嘴一发不可收地轻笑了起来,笑了许久许久,笑得浑身颤动,笑得眼角流出泪来。

这个早晨,黄曾跟我说她笑点很低,这一路上,她确也是位极爱笑的姑娘。

我抽着烟,望向窗外。这时夜色已浓,窗外一片漆黑。我其实只能从那玻璃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个孤独的身影也在望向我,他似在说着:

“总之,你是一个傻瓜。”

(结束)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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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笔记,在此潜心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让我们来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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