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换我先说爱你

这一次，换我先说爱你

太阳像一颗火球一样高高的挂在头顶，树上的蝉乌央乌央的叫个不停，柏油路上的热浪一层一层的摇曳起来，我们蹲在树荫下，看着鲜红色的西瓜咔嚓一声裂开，红色的汁顺着人行道的缝隙流了出去。

我迫不及待的拿起一块往嘴边送去，一口咬下去，绵密的沙感在嘴里缠绕，狼吞虎咽的下去之后，爸爸又递了一块给我。我一手抹去嘴边上高度粘人的汁，一边往嘴里送。

我抬起头朝爸爸傻笑，才想起他还没有动。

“爸，你吃，快吃，太热了”，我把手里的西瓜递给爸爸。爸爸执意又递了一块大的给我，他的脸晒得通红，两颊有不断滚落的汗珠。

这是我第一感受到这个小城市的热，热的我每一个毛孔都极为不舒展。

时隔多年以后，每个夏天我都会回忆起小城午后的柏油路边，那个甜到心坎儿里的西瓜，鲜红的颜色，满嘴的汁水，以及爸爸不断流下的汗珠。

不管离家多远我都会和他在某一个夏天的晚上视频，自然而然的谈到西瓜，说到那个他送我入学的午后。

家里距离县城太远了，早上8点钟，爸爸提着头一晚上他和妈妈为我打包到半夜的行李:一床被褥，若干烙好的饼，十几个白水煮蛋，一罐腌好的蒜瓣，十几个苹果......爸爸就那样提着出了村口，我一溜小跑的走在前面。

坐了两班班车，到县城时，已经中午12点。爸爸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开始找吃的。我跟在后面，才发现他的背完全湿透了，他要不时的回过头来等我。

午饭后，我和爸爸继续向学校的方向走去。树荫下看到了那个西瓜摊，我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些西瓜。

爸爸转身停了下来，问了小贩价钱，敲了敲西瓜说:“就它吧，肯定沙”。西瓜咔嚓一声裂开，证实了爸爸的判断。

这一次，换我先说爱你

爸爸真厉害啊，就像他把我抗在肩头，给我讲无穷无尽的故事，戏说我最喜爱听的历史，给我买村里独一件的公主裙，他总是无所不能。

他是这个人数不多的小村庄里最有文化的，写的一手好字。他的算盘打的好，于是顺利的成了村里的算账先生。他的箱子里有很多厚厚的笔记本，写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吃完西瓜，爸爸拦了一辆三轮车，下午两点钟我们顺利到了学校。报名窗口前没有人影，报名老师在里边昏昏欲睡，爸爸叫了好几声，那位老师才缓缓的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都几点了，你们才来报道”？报名老师不耐烦的说。

“我们住得远，再加上天热，孩子怕热”，说着脸上堆满了笑容，将通知书递了上去。

我第一次在爸爸脸上看到这种笑容，他的笑容里有谄媚，有祈求。

他从口袋里摸出卷成一叠的钱，一张张小心翼翼的摊开捋直。那些钱皱巴巴的，我闻到一股浓浓的汗臭味。

宿舍在4楼，爬到2楼时我提议坐下来歇歇。我和爸爸并排坐在楼梯口，楼梯里有些幽暗，却意外的凉爽。我伸手去摸爸爸的背，他的背上全是水，是一条冒着热气的小河。

我鼻子一酸，别过了脸。我只能假装不知道，我说过的，我不想来上这破学了，可是爸爸妈妈妈说什么也不同意。

宿舍里，最差的那个床位是我的。爸爸伸手摸摸马上就属于我的铺位说:“我们来晚了，只剩下这个铺了”。说完扭头来看我，眼神里说不清的复杂。

多年以后，我知道那是内疚。我一直想对爸爸说，你不要内疚啊，那时的我虽然年纪小，却从没有怪过爸爸，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啊，我怎么舍得怪你。

可是，15岁的我不太懂。我知道家里经济拮据，却从来没有真切的体会过。我不用为衣食发愁，吃的穿的永远走在其他孩子前面，甚至我和弟弟是村里唯一没有中途辍学的。

爸爸爬上铺位，为我铺好床铺，再把带来的东西在最顶层的小柜子里一一放好，告诉我什么要先吃，什么可以放的久一些，他一下子变得像妈妈一样啰嗦。让我和同学处好关系，让我找一个玩的来的一起吃饭，离家远让我不要太任性，一件件事情要反复叮嘱。

离开时，他执意不肯让我送他到学校门口，边走边回头说太热，让我回教室。我远远的望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后背慢慢的从学校的铁门外消失。

十几年，我离家越来越远，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却怎么也忘不掉那个夏天的午后聒噪的蝉鸣，甜如蜜的西瓜，爸爸如雨滚落地汗珠，如一条湿热小河般的后背。

爸爸，我们从没有对彼此说过我爱你，这一次换我先来---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