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的消亡
“利拉，利拉，跟我走吧，跟我走吧！”女子形容枯槁，长发遮面，她将线路筋骨可见的手，不，更像是骇人的爪子，伸向了利拉，吓得她哆嗦着双腿步步后退。可阻断退路的墙面总会“识趣”地出现在逃兵背后，那双利爪即将抵达她的咽喉。
利拉瞬间从睡梦中惊醒，坐在床上气喘不止，汗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微微驼背，脊骨凸了出来，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却显得有些突兀。忽然，被子上出现了滴滴血迹，利拉紧忙捂住了鼻子，跑进了厕所。
上个月，利拉刚刚对鼻子进行了植入改造，现在确实是对质量恶劣的空气没了反应，却偏偏自己的身体出现了排斥反应，万分之一的情况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身上。医生告诉她要保持心情放松，这样反应会轻很多，慢慢好转，可利拉始终无法从紧张的状态中走出来，烦闷的生活让她痛苦，冗长的噩梦几乎使她窒息，可她还是宁愿每天醒来流鼻血，也不想对着空气喷嚏不止，那不合现代人的身份。
利拉抬头看看自己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挂钟，上班的时间马上就到了。于是她紧忙收拾好，走到街上买了一些营养片，边嚼边等着诺克制造的员工班车。
利拉时常会想起五年前她第一次踏入诺克制造大楼的那天，当时她只觉得梦幻和激动，只是没想到，五年了，她仍旧无法摆脱“梦幻”，同期的同事早已由助理代理人转为正式代理人，她却止步不前。如果再无法适应，她将被调离心爱的代理部门。
一名合格的代理人必须分清现实与“梦境”，保持绝对的冷静，控制“梦境”的场面和走向，以满足委托人的需求，可利拉对二者却没有清晰的界定。她常会沉浸在“梦境”中，扰乱委托人的进度，或者在现实中，继续着那些“梦靥”，扰乱自己的生活。就像那个长发利爪女人的噩梦，已经困扰她半年之久。
利拉下了车，恍惚着走向诺克制造的大楼，她习惯性抬头看了看公司的全息广告，那句“让梦成为现实”的标语，曾经是利拉座右铭。可是，当她进入诺克制造的梦成为现实的时候，这份工作却要求她严格分开梦与现实。
“早啊！”
利拉听到问候，回过神来，看到方索正向她走来。方索是她的男朋友，不过两个月前，他们分手了。因为方索迷上了自己定制的机器人，一个完美适配现实主义者的伴侣。利拉不知道这算不算劈腿，明明就像男孩子沉迷游戏，偏偏对方具有人形，她受不了。
“该不会还没睡醒吧？”方索打趣道。
利拉并不想理他，转身走进大门。她仍爱着方索，一开口，万般情绪便会涌上心头。
“天亮了，醒醒吧！还没被现实敲醒呢？”方索有些咄咄逼人，对于利拉甩了自己，他仍耿耿于怀。
利拉停下了脚步，并没有回头，悠悠道：“只不过是天亮了，你就以为自己醒了。”言罢，利拉加快脚步走进了通道，原来脆弱才是现实爱情的本质。
五分钟后，她到达了今天工作的703号房间。今天的委托人是一位40岁的男人，他想在梦中救回自己数十年前的恋人。
“您好，我是助理代理人利拉，主代理人五分钟后到，您请稍等，这边坐。”利拉将男人带到休息区，等候着代理人。
“小姐，在代理人来之前，我想拜托您帮我个忙。”男人真诚地望着利拉，迫切希望得到帮助。
“您请说。”
“我呢，不能说是富可敌国，但能通过私人层面来到这里，也能说是有点家底吧。”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顿了顿，“哎，我还是不废话了，如果你能让我一直留在梦里，我愿意分给你一半家产。”说着，男人打开了计算机，将利拉的名字填了上去。
听了这话，利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可以答应您。不过，我不需要您的遗产，那对我来说是负担不是礼物。”
“太感谢你了！多少收下一些吧？”男人非常感动。
“不必了，快，跟我来！不然就走不掉了。”利拉伸手拉起男人，二人急忙走出了房间。
他们刚刚转到后面附属楼，广播系统就发出了寻人的消息，利拉知道自己无法躲过无处不在的监控，干脆拉着男人跑了起来，利拉跑得非常快，男人多少有些受不住，一个劲在后面喊着：“慢点！慢点！”
利拉这一跑，主代理人的立刻就警觉了起来，呼叫了安保系统。于是二人在在诺克制造的楼群里绕来绕去躲避安保机器人，亏得利拉对地形极为熟悉，不然可能早就被逮到了。
”就是这里！”说着，利拉飞快地输入了通行密码，拉着男人跑了进去。即将废弃的老楼还保留着早期的安全系统，过去利拉随着拉货的工人来过这里，顺便就把密码记了下来，于是这里无人的时候就成了利拉的秘密花园，在这里，她为自己制造了无数个美丽的梦，其中就有方索。
“戴上它！”利拉把自己改造的辅助器递给了男人，迅速启动了电源“准备好了吗？我开始了？”
男人气喘吁吁地地看了看辅助器，又看了看利拉。
“我不会害你，害你也没用。你都不想活了，还怕这个？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男人终于戴上了辅助器，利拉手忙脚乱地将一切设置好，启动了程序，世界瞬间就安静了。二人安静地躺在地上，安保机器人仍在楼里上蹿下跳，搅得大楼失去了往日的肃静。
“我拷来了主代理人给你做的系统，你就按自己的想法，随便在这里走就可以了，不用担心什么意外情况，概率只是0.001%，有也无所谓，不怕死的人也不会怕意外。“利拉嘱咐着男人。
“那你呢？”男人问。
“我？我也有自己的梦。”利拉对着男人露出了笑容，她好久都没这样开心了。既然对现实已经没有期待，不如在自己建立的世界里自由自在。
“你也想......？”
“再见了。”利拉挥了挥手。
“利拉，你回头看看我，看看我。”
利拉闻声回头，男人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方索，她吓得后退了几步，“你，你？你，怎么在这？”
“醒醒吧利拉，你已经在这个梦里过了10年了，还没玩够吗？”方索眼中含泪，心疼地看着利拉。
利拉错愕万分，这是梦？对，是梦，里面还有梦？还是外面的梦？10年？什么10年？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方索：“我，怎么了？”
“那时候你不就是这样逃走的吗？逃到你编造的世界里，躲避我，躲避现实。你没发现你一直在那个时间点徘徊吗？”
“原来我，早就到这里了啊。”利拉忽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成为代理人是你的梦想，但造梦已经严重影响到你的生活了，调职对你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啊。”
“是啊，我知道，可那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失去了这个，那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啊？”
“还有我啊，我还......我知道我很多时候都太现实了，可能伤害到了你，可我真的没有恶意。”
“方索，你误会了，我之所以想成为代理人，是因为我喜欢编造那些现实中不存在的世界。可现实里那条路走不通了，所以我才走到了这里。这是我继续的方式。“
“这分明......算了！和你也讲不通！那我呢?能想想我吗？嗯？分手的是你，不告而别的也是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相信我？”方索微微歪头，嘴角抽搐，他指着自己的胸口，有些激动。
“我理解你，也相信你，只是不爱你了。”利拉语气淡然，听不出任何波澜。
“你......果然，不爱了，什么都是理由。”方索垂头，自言自语。
利拉转身想要离开，却听到方索大喊：“再不回去你会彻底死掉的！”
“什么？”
“外面刚刚发生了大地震，你所在的医院已经变成了废墟，如果你自己不想办法逃出去，估计也没有人能帮得了你了。利拉，听话，回去吧。”
“也好，那我和现实的联系就彻底断了。”
“可你的意识已经在虚拟空间徘徊了太久，早已四散各处，再这样下去，你只会变成网络空间里微不足道的碎片，什么都没有了。”
“方索，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帮我维护这套程序。”
“你，都知道？”
“我对自己还是很了解的，以我的能力根本不能控制外部系统，我能在这里逍遥自在这么久，除非，有人悄悄帮我维护，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
“那看在我帮你维护系统的份上，跟我回去吧！”
“方索......你要想办法活下去啊！”利拉笑中带泪将方索强制驱逐出了系统。这些年，方索每天都会在下班去看望利拉，如果利拉没猜错，他应该也被压在了医院的废墟下。
“真是个傻瓜，傻瓜，我也爱着你啊，只是，我们始终都走在不同的路上啊。”利拉望着方索消失的地方，失了神，方索的爱和伤害都太厚重了，她只想逃走。
利拉转头看向远处的沙漠，明白自己命不久矣，喃喃自语：“也许，是时候了。”
她径直走进沙漠，身体逐渐变成数片小方块，一片接着一片地飘落，终于，她再次见到了梦中可怕的女人。女人仍旧将利爪伸向了利拉，利拉并不躲闪，反而一手握住了她的手：“来吧，现实。”她用那只利爪刺穿了自己的身体，可怕的女人也变成了数片小方块，二人一点一点地散落在沙漠中，彻底消失了。
三个月后，方索出院了。刚出院的他独自来到了诺克制造的老楼，将一束松虫草放到了一堆报废机器旁。
方索坐在机器边，点燃了一根烟，自言自语：“利拉，你说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过去我总喜欢把事物的界限划得一清二楚，现在却发现一切不过是我主观意识下产生的名词。你从来都不适应离奇的现实，我却一无所知，对你步步紧逼......对不起，利拉......你才是勇敢追求的那一个。”
方索从傍晚坐到了天黑，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终于，太阳出来了，望着远处的日出，他笑了：“天亮了，你可以一直睡下去了。”
方索起身，拍了拍裤子，向正门前的街道走去，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日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