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 章叁
五：诛神
不周山的天亮了，又黑了，又亮了，又黑了。
三秒钟亮一次，三秒钟黑一次，昏沉沉，明明灭灭。
赤身裸体的男人从虚无中出现，仰仰头，化成一只长翅膀的怪兽，顶天立地的巨人从时间尽头走来，浑身闪耀，照耀一切晦暗的角落，他用四柄长剑砍掉怪兽的四只羽翼，双手扼住它左右的头颅，他说：“为了盘古，为了这个世界，我要杀死你。”
怪兽中间的头颅伸长脖子，咬穿巨人的胸膛，一个声音自它腹腔发出：“你承担太多了，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我即天道，我即正义，现在我裁决你是有罪的。”巨人的头颅裂开，飞出一根刻满符篆的锁链，锁链盘桓，分裂，收缩，把怪兽绞作无数碎片，而男人的身形重新显现，在明暗交替的瞬间，把紫色的手探进了巨人的头颅，男人的神情仿佛克制着极大的痛苦，他猛地发力，把锁链整个拽了出来，巨人的金色瞳眸和璀璨身躯同时熄灭了，锁链狂暴的挣扎出男人的手，男人一而化三，一个拾起地上的长剑摧毁巨人的残躯，还有两个去追逐逃脱的锁链，从六极到天地之维，从过去到未来，锁链始终无法摆脱追捕，两个男人也渐渐浑身是伤。
一条红色的蛇攀上了不周山断峰，它高昂着庞大的头，伸出舌头吞掉了一个濒死的男人，锁链趁机回到了巨人的头颅，持剑的男人被苏醒的巨人一拳杀死。
“我以为这是我和他的事。”幸存的男人从虚空拔出一柄刃物：“女娲。”
“看来你错了。”红蛇游曳在峰峦之间，暗红的眼睛氤氲着鲜红的蒸汽：“分裂是常态，生存是本能，我们是敌人。”
男人擎着手中刃，某种不详的力量伴随着死一般的寂静蔓延到六个不安的世界里，他一挥手，红蛇的头颅应声而落，从陆地到海洋都开始躁动，地震与海啸的余波惊扰了人间。
“我高估了你，你低估了我。”一个赤裸女子搂住了男人的腰，她的上身丰满婀娜，下半身却是艳红的蛇尾，细长的眉目里波光潋滟，风情万种。
女子娇媚的笑：“变天了，太一。”她轻柔的拿走男人的武器，随手抛到了层云之下。
男人的眼神万年不变的淡漠着，他没有注视迎面走来的庄严神祇，他俯视着虚弱不堪的巨人：“这是你要的结果吗？”
巨人没有回答，他坐在地上，背靠不周山，缓缓地闭上眼睛。
神祇把手放在男人胸口，女子把手放在他后背：“死去吧，愿你得到解脱。”
宇宙轻微的抽搐着，男人的力量迅速的收缩回体内，红色的能量和蓝色的能量在他身上发生剧烈的反应，一寸一寸把他变成焦黑的气体。
这些浑浊沉重的气体下沉的越来越快，穿过六界混沌的大气，最终变得比钻石还要坚硬，轰然坠落成人间的一座高山。
“轮到你了，鸿钧。”女子软软的倚在神祇臂膀，叫出了巨人的名字。
六：苏如
苏如昨天疯的太晚，赖在床上不肯起。
已经是十月份了，她来周国上学也整整七个月了，被窝里暖洋洋的，外面尽是些凋败风景，看一眼都觉得心疼，夏天爬过的树，现在都秃秃的，起了床，干什么都觉得没劲。
苏如裹着被子趴到窗沿，叹了声气，树木百草有四季，冬天死过一次，到春天又活过来，人没这么幸运，从小到老，随便一个意外就会一命呜呼。
周人把学校建在靠东南方，就是为了让学生适应节气变化，避免思乡之苦，但这里风沙太盛，反而平添了愁苦之意。
说来有意思，周人是个奇怪的群体，身处自然环境恶劣的西部，还承担着防卫戎狄入侵的任务，然而他们却是一个善于思索的民族，数百年来建立了天文学、哲学、文学、水利学等多个学科门类，形成了独立于中原巫术学体系之外的另一重要体系：易学体系，其学术性稍弱，但实用性极强，因此八百诸侯在把子女送往朝歌进修之前，一般会先抽出两年时间，把孩子放在周国第一学府：明堂，接受新知识熏染，革新统治思想，个别有势力的大诸侯甚至将明堂提供的教育为主，将朝歌的正统教育列为次要。
所谓有势力的诸侯，也就是有本钱闹事的诸侯，数来数去也就这么几家：
东伯侯姜文焕，带甲九十万，猛将如云，和武成王家族分担守卫京畿的重任。
南伯侯鄂崇禹，带甲八十万，由于常年和妖族作战，军队战斗力极强，并且收编了大量异族战士，杀伤力未知。
北伯侯崇侯虎，带甲一百三十余万，其家族世代坚守北方，肩负对抗蛮族四王的责任，五十年来中原稳定多赖其忠勇。
西伯侯姬昌，带甲八十万，军队忠诚度高，战时动员能力强，全国上下一心，虽然穷但是穷的很有骨气，就算闹饥荒也是靠自己扛过来，绝不开口借钱。
冀州侯苏护，带甲六十万，从第一次北伐战争中起家，坐拥北方最富庶之地冀州及青州多地，崇侯虎心头之刺，行事圆滑。
武成王黄飞虎，新晋权贵，指挥九十万商军，协理三十万禁卫军，战无不胜。
皇叔比干，有两块近畿封地，亲兵二十万，原为帝乙训练的骁骑兵，可不宣而袭谋逆之臣，机动性极强。
平灵王杨梵，不受南伯侯辖制，带甲五十万，掌管幽云州监狱，性情阴沉，善长韬略，凡战未尝败绩。
这八人中无论哪个造反，都必然是国本动荡的人祸，所以先王早就做足了预备：四伯互相牵制，比干可信，黄家忠心，苏护难成大器，杨家自身难保。
好吧，必须承认这个结构并不够稳固，但也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要靠一千年后的嬴政了。
苏如，就是冀州侯苏护的大女儿，她在夏初带着妹妹苏嫣和弟弟苏澈来到明堂上学，苏如对周地很熟悉，由于封地接近，两家同为大镇，所以就来往的比较密切，四年前由苏护做主，将苏如许给了姬昌的二王子，苏嫣情窦初开，不出意外也会在姬氏家族里挑选夫婿。
苏如不喜欢这片土地，但她喜欢这里的人，西岐王宫里的人都非常和气，姬考生得英俊挺拔，比他弟弟姬发多了一股英气，明堂的人对她也很热情，不论这些是否出于对她爹的谄媚，总之这个环境相当平和宁致，适合静下心来思考一些问题，而冀州是一锅煮滚的热油，塞满了商人和奸细。
唯一的问题，就是姬昌安排的课程太多，几乎涉及了国事民生的千头万绪，对于一个不需继承国家的女孩，无异于接连不断的折磨，和妹妹不同，苏如提不起一点兴趣参与到那些男人和男孩们的政治游戏和军事构想中，而问题的关键在于明堂的主管，闻仲闻校长，他是姬昌从东海花大价钱聘请的高精尖人才，三百多岁，外貌三十岁左右，成熟稳重，温润如玉，出身碧游宫，和仙界交情匪浅，但他似乎从苏如到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她。
苏如每次逃课，都会有一小团闪电从某个缝隙钻出来，绕着她转来转去，像个不知道累的小狗一样，缠的她什么都做不成，而且小家伙打也不跑，关也关不住，除了跟着它乖乖去上课，没有其他的脱身办法。
“差不多点好名了吧。”苏如慢悠悠的换好校服，手里攥了一根趁手的藤条，盘算着不速之客就要来了，果然，一团银色电球贼头贼脑的从门缝挤了进来，苏如抄起藤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抽，小电球被打的蒙圈，在原地愣了愣，气冲冲的在苏如头上滚了一圈，苏如嗅到一缕焦味，她知道自己出门又要被笑话了，她的头发本来是又黑又直，自从来到这里上学，就多了一绺卷卷的头发，而且由于被离子烫的次数又多又频繁，形成了惯性，以至于这绺头发后来再也长不直了……
苏如气呼呼的跟着电球跑到教室，推开门，闻仲已经在上课了，他对她勾勾嘴角，示意苏如快点回座位，她故意把门帘摔得很响，大踏步走到自己倒数第一排的位置，电球刺啦刺啦的汇报完工作，钻进了他窄窄的衣袖。
“打开帛书，齐声朗读第三篇《东皇太一》。”闻仲看了眼院落里的枫叶，视线里一片火红，有风经过，就飘下几只叶子，应和着学生们朗朗的读书声，闻仲眯起眼睛，蓦然回想起他和颜笙初见的午后，一样的微风如熏，秋高气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