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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一人,择一城,终一生

2018-12-01  本文已影响111人  麦特先生

1999年的春节,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还在耳边盘旋,她便和丈夫提着大小的行李离开四川,来到这座小城。

她叫英子,那年她22岁。丈夫老牛几年前经老乡介绍来到这座小城的工厂做流水线工人。老牛所在的工厂大门常常被想进厂工作的人们围堵着,工厂的招工条件是颇为严格的——初中以上学历,年龄在18-23岁。这也因此让很多人失意而归,偶尔留下几个想碰运气的人最后还是悻悻而去。

在英子那个年代,大部分的人都只有小学文化,能识几个字已经是很不错的。英子庆幸自己上过高中,也庆幸自己是她们班里坚持到最后的那十几名学生中的一名。但最终英子还是没能躲过“挣钱比读书来的实在”的大流。

和老牛来到这座小城,英子并没有急着到工厂大门那儿填写简历。因为那几天,懵懂的英子对于这座陌生的小城还带着好奇又胆怯的心情。她像个孩子一样,每天跟着老牛到厂里上夜班。流水线作业并没有什么难度却出了名的单调,英子坐在老牛旁的小板凳上,看着犯困的老牛闭着眼睛机械性的重复着那几个动作,她也没想着办法给老牛提提神,因为那时候她正出神的想,这样一份工作怎么还要初中以上的学历呢?

话说回来,英子还是心疼老牛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到这座小城来就这样跟着老牛,单靠老牛上夜班挣的一千多元两个人就这样把日子过着,毕竟家里还有父母。但陌生的城镇,英子终究还是怕自己一个人跑去别地工作,于是她挤进工厂大门外的人群中,挪到门卫的窗口,填了那张简历……

很快高中学历的英子在万众瞩目下进入工厂面试。厂长看着英子的简历,念叨:“高中学历,22岁,有点大呀。”英子不作声。

“说说你会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学的,我老公也在你们厂里上班,所以我也想和他一起在这里上班……”

听完不善言谈的英子的一番自述后,厂长将这个高学历的姑娘安排在流水线上作业。英子在第一个月拿到了七十元的工资,这与老牛的一千多元简直天壤之别。好强的英子打听到厂里有一个打包的活,是论打包件数算工钱的,于是她向领导申请调配到那边。一切如她所愿。

老牛在流水线上打着瞌睡,继续着不断重复的动作,英子在打包间干得如火如荼。包装过程就是用胶带一圈圈一层层的将箱子裹好,然后在上面粘上商品标签,那时候的标签需要将商品名、批次号、数量等信息一一手动刷上七次以上才能完成。靠着打包工作,英子每天都可以挣到十六元左右的工资,这让英子有了更多的干劲和自信。

当时和英子一起做打包工作的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据说是某个领导的亲戚。比起英子的卖力,那姑娘的力气全都花在捯饬她剪不完的指甲和理不完的头发上了。这是她日常工作时的习性,可这样的姑娘偏偏又善于表演,只要听说有领导要来视察,她便将平日偷懒省下的劲儿一股脑儿搬出来,时而喊英子快把胶带递过去,时而又嚷嚷墨水用的太快……

可奈何打包也是门技术活,熟能生巧才不会在领导面前弄巧成拙,但即使弄巧成拙,这姑娘还是评上了“优秀打包员”。为什么不是英子?因为她没有一个领导亲戚。随后那姑娘的名字被贴在车间门口的宣传栏公开表扬,英子从那儿经过,乜眼视之,心里满满的委屈。

姑娘得了奖后,不但没有羞愧感,反而更加嚣张,时不时就躺在打包间的长椅上睡觉,还不忘让英子帮忙“放风”。这些英子都忍气吞声着。

直到有一天,英子因为顾着自己打包没有照看住一个领导来打包间——姑娘被领导叫醒并当场批评,姑娘一肚子的怨气在领导走后转为恶语相向于英子,终于英子憋了许久的委屈在那一刻随着眼泪,哭出了声。

未走远的领导闻声归来,姑娘当时也被英子的举动吓愣在那儿。英子一边哭一边将这段时间里的委屈都抖落出来,等她自己擦干眼泪后,她脱下厂服,往桌上甩去:“我不干了!”英子夺门而去,一路跑向厂长办公室,想着她所看到的真真假假,感受到的人心炎凉,她要从厂长那拿回身份证,离开这里。那时候工人进厂工作都是要将身份证抵在工厂保管的。厂长自然记得这个高学历女员工,不过这次他记得的是那个在打包间动作麻利的英子。

“这么点小挫就扛不下来了?不是说要和你家老牛一起在厂里做吗?再说了,现在月底走的话,这个月工资可就不多了……”

涉世未深的英子最后还是被厂长安抚住,在那一刻她也有了一些自己新的想法。

她重新回到打包间,看到那个姑娘在收拾东西准备要走,姑娘说自己要去另一个厂上班,她男朋友在那里,并劝英子留下来,是自己做的不对。一听姑娘要走,英子到开始有些舍不得,不管怎么说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呀。最后,英子看着姑娘在门口咧着嘴对她笑着,挥挥手转身离开。

不多久,老牛也听闻到英子这的消息,急匆匆跑来打包间,看见坐在长椅上发呆的英子,老牛默默地在英子身边坐下……

那天晚上,英子和老牛两人请了假。老牛骑着脚踏车载着英子在这座小城的街道上缓缓穿行。老牛和英子说起这些年他从初来这座小城到现在的种种,脚踏车“嘎吱嘎吱”得响着,在昏暗的街道上那些被称作“青春岁月”的东西一圈圈地荡漾开来。

老牛说:

“英子,你在老家那会,我每次心情不好就会想到去小店那给家里打电话,听到你们的声音,我就会觉得很开心,但那时候我只会告诉你们我在这里开心的事情,所以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会让我很想家,可回不去呀,我就一个人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自己走累了,也就没有那样的力气去想了,一个人再回去,倒头就睡了。

现在你来了, 虽然每天工作还是很累,但想到下班又能见到你,我就什么累都忘记了。英子,我们还年轻,以后还很长,你难过的时候我会陪你,我难过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就好……”

坐在后座的英子,搂着老牛的腰,靠在老牛的后背,安静地听着老牛说着,感动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的温暖随着那晚的风,在那条街,那条路,然后是这座小城,最后在这整个漫漫年岁中弥漫。

转眼间,1999年到2017年,时间更迭,人亦老去。英子和老牛在这座小城一呆就近二十年。当英子姐和我说着她的故事,她的身后是一条条流水线,她说,当她看着自己线上的那些孩子,她会想到当初的自己,然后又愧疚地想着自己正上高三的儿子,因为自己工作的原因,缺席了太多对他成长的陪伴。

我望着英子姐,想着她年轻时的样子,想着她和老牛在这座小城相依相伴地从遥远的时光走来,想着长久的陪伴胜过所有山盟海誓的情话。只要有你在,择一座城,付诸青春所有,我也会说:“我愿意!”

白驹过隙,终于有一天,青春不再,岁月成河,对着照片,或哭或笑的回忆,就像我们每个人曾经拥有的纯真的梦想和天真的笑容,就像我们每个人都将拥有一抔黄土和一块墓碑。

我们的青春终将献给某一块土地,我们终将付出年岁的代价,我们终将在某一首歌里尽情唏嘘,我们终将化作永久沉睡的华丽的灰,我们终将用一生诉一段身不由己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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