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一八年五月四日
五月四日,是一个节日,众所周知,“国际青年节”。已然不惑的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被称“青年”,其实就是年轻时,这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节。不像清明、端午、中秋这些传统节日,一来法定放假,二来总有一些美食或其他的习俗。也不像圣诞这些近年国内流行起来的泊来节,怪模怪样的弄出点洋节的气氛。五四,一直以来似乎不算一个什么节日了,每年这天都一样滑过。
然而二O一八年五月四日,我却永久也忘记不了。不是因为五四是什么节,而是因为这一天,我们要送走我们的母亲。母亲两天前在一阵剧烈的病痛后,安祥的离世了。离世的人,入土为安。我们就安排在了这一天,送我们的母亲。
母亲正如睡着般静静的躺在老宅堂屋里。时间不会停止的,我们陪在母亲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2天前我们永远听不到母亲再说一句话了,今天以后我们将永远也看不到母亲真实的面容了。2号晚母亲停止了呼吸后,至下葬仅有两个晚上了,我们兄弟姐妹三人怎么也不能入睡,谁也不愿去睡。我们要陪在母亲身边。
四号凌晨前的这一夜,是母亲躺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晚上了。这一夜,家里灯火通明:堂哥等几人坐在堂屋打着牌熬夜伴在母亲身边;房间二姨家的姐姐哥哥打牌的打牌、看手机的看手机,也是一夜不睡;我们兄弟姐妹三人,尽管在母亲病中,夜夜的侍候,身体疲乏得很,但这夜,没有睡意!我们的母亲,堂哥们的大妈,姨哥哥姐姐们的小姨娘,只有这一夜在家了啊!
亲人陪伴在家里,在母亲身边,母亲的这一夜不孤单。我坐在母亲旁边,母亲静静的躺着。两条板凳、一张门板,这是母亲最后的床。母亲躺在门板上,头朝南,脚朝北,身板挺直。穿着和盖着的是我和哥哥给母亲买的一套全面寿衣,红色的带襟棉袄,淡雅小花盖被,这套寿衣是一个月前和母亲商量着买的,因为是现成套装,未必全如意,但是是照着最好的置办的,母亲也满意。如今母亲正穿着这套她自己看过的、儿女们给母亲买的最后这么一套衣服,一动不动的躺着。加上深红色冠帽和印花底的布鞋,这就是母亲走的装扮,都是按照母亲生前的意愿,丧事服务的老师傅帮母亲整理得调调实实。我时不时的朝母亲的脸看去,那张刻在我心里的我的母亲的脸,和现在的样子不同,现在的躺着的母亲的脸已经太过瘦消,拿去了假牙后,皮包骨头的嘴都包不住母亲仅仅剩下的几颗真牙。母亲眼睛闭着,尽管瘦得没肉了,但五官还是一如生着时一样,脸上皮肤上没有尸斑,爱美一辈子的母亲走还是美美的样子。
世界上有很多痛,其中一种痛叫离别之痛,我此刻正承受着,此非生离,而是死别。我静静的看着母亲,回忆起母亲的讲过的话,和母亲一起生活的片段,母亲在临终病痛中的煎熬。眼泪在不经意间慢慢滑下来,不是抽泣,没有嚎啕,那是心的血,丧母之痛,化作了眼角的泪,那是一个儿子的眼泪。
天未亮,约莫4点左右,灵车来了。按照习俗,母亲要在午时前下葬,因此灵车早早赶到,一切仪式要时间,火葬场万一要排队也要时间,做这项工作的人不能有失误,他们也有的是经验。
灵车带着仪仗队,仪仗队一下车,几声哀乐一起。我的泪水应着哀乐夺眶而出,家里母亲身边姐姐大声嚎啕。哀乐声起后,打牌的丢下了牌,在家里休息的亲戚也都纷纷赶来。不久门口就聚满了人,女的披着长长的孝布,男的带着孝帽,准备参加由仪仗队主持的简单追悼仪式。
人都到齐了,追悼仪式开始了,奏的乐是悲哀的调,读的词是伤感的音。我和哥哥披麻戴孝,头上戴着麻布帽子,扣眼子上扎着麻,腰间捆着草。在主持人的安排下,跪在母亲灵前最前面,其他人分别跪在后面,我们给母亲敬酒,给母亲上香,我们鞠躬谢母恩,我们含泪忆母爱。主持人的追悼词写得很悲情,主持人用的腔调也很悲情,瞬间催下了好多后辈晚生的泪,抽泣声、哀嚎声从跪拜的亲人中间升起,母亲啊!此刻你在何处?你曾经说:黄泉路不好走。今天儿女们、后生们,给你送行来了,妈妈啊,儿子送你最后一程。
四十二年前,你苦了十个月,疼了三天,把我带到了这个世界。你清晰的记得广播的一声响,和我的第一声哭。听着我的哭声,你感觉到了世界最大的幸福。
寒暑辗转,历经四十多年艰辛,医院的一纸诊断,噩耗中你坚持六个月,我陪护了你五十二天,这天终于难逃,我永生难忘母亲最后一小时的哭。听着你的哭声,我感觉了世界上最大的悲伤。我把你送离了这个世界。
简单的追悼会后就是绕灵仪式,亲人们再看母亲一眼。我的母亲,现在看你是看一眼少一眼啊!母亲静静的躺着,不再说一句话。母亲的眼睛安祥的闭着,不再看一眼。亲戚人多,依次排着队,心情都沉痛,慢慢的绕过母亲灵前,再看母亲一眼。母亲啊,你此时在哪里呢?在你病中的时候,每一个来看你的人,你都要给人家发几块糖,说声对不起,感谢人家来看望你。现在亲人们都来送你了啊!你在哪里?
追悼仪式时间不长,简单但也庄重。仪式结束后,所有送葬的人简单的用了早餐。此时天也渐渐亮了,就要送母亲走了。事情都是按家乡风俗,有老人帮忙操持,我们只要按照吩咐照着做就行,不要自己去安排。
母亲的灵要启动了,母亲生前指定请的四个老人,将母亲移动到灵车佩戴的担架上,稳稳的抬起母亲。我在外面准备给母亲撑伞,看不到屋内老师傅们的打点,但是姐姐伤心的嚎哭声又起来时,我知道母亲要出来了。哥哥捧着母亲的照片,四个师傅抬着母亲,我打着伞准备给母亲遮挡阳光。走的人,说是不能见光的,我一定要最后一次保护好我的母亲。
抬灵,中途不能休息,要一气呵成,不磕不碰。四个师傅,母亲信得过,他们也确实值得母亲的那份信任。稳稳的抬了出来,我打着伞,同步跟着,转眼母亲就稳稳的停到了灵车上。灵车后面绑着一棵竹子,竹子上扎一件衣服。灵车开动时竹子就扫着地。老人们的安排,习俗一直这样,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灵车要出发了!母亲啊,你就要离开你生活一辈子的地方了,这间小房子,是你和父亲一起修造的。为了造房子,你省吃俭用,后来父亲走了,你又自己找人把房子修整得干干净净,这是你的小屋,你喜欢在自己的小屋生活,你喜欢在自己的小屋,等着你的儿女回来看你。如今,母亲,你走了,我们马上就要送你走了,再回来小屋,我们永远也看不到母亲了!
哥哥捧着母亲的照片走在最前面,我跟着哥哥走在后面。灵车在我和哥哥后面缓慢的开着,其他给母亲送行的就跟着灵车。灵车上播着哀乐,我们缓缓的走着,舍不得跨开一步,慢点,再慢点,母亲啊,正送你走在乡间的小路。
步行大约一公里,去街的转弯路口,另一辆载送葬人员的大客正在路口等候。下面灵车就要一路驶向火葬场了。火葬场并不远,同一个镇辖区,十五公里左右的行程。哥哥、姐姐和我等五六个人坐在母亲灵车前的座位上,其余人跟大客。我背朝前,脸朝后,隔着玻璃看到母亲躺在后面车厢里,灵车每过一座桥,姐姐就念:妈妈,要过桥了。和我们同车的老师傅一路走一路散着纸钱。
灵车穿梭在整齐的道旁树间,阳光洒下来,五月处的气温正怡人,乡间的道路两边也开始修葺一些小景致。然而我却无心去感受这些,头脑里乱乱的,母亲确确实实走了,我们正送着母亲,闭上眼,我又感觉在梦里,我的母亲似乎还在眼前。
灵车停了下来,师傅让我下去安排丢放一些纸钱,我意识到已经到火葬场了,“母亲啊,你别随车进去啊,你就躲在外面!”丢下纸钱,我再上车,灵车转个弯就进入火葬场了。
人们都说,人人逃不过这一关,最后都要到炉子里走一遭。网上看到一副对联,贴在火葬场门口,其中一联:早来晚来早晚都来。尽管有些瘆人,但细想不是嘛?十一年前,我们把父亲送来了,今天又把母亲送来了。父亲走得早了些,这些年,我们尽心的孝顺母亲,母亲病中一直说,感谢我们这些年对她,她很满意,心满意足。母亲啊,你说的什么啊?儿子对你尽孝是天职,怎么能因此去承受母亲您的感谢呢?!实心的话,我只有感觉到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对您的关心还太少。我曾经天真的想啊,等到您80岁,您90岁,该怎么样。然而如今一切随着您的归天,都以成为泡影。古人云:子欲养而亲不在。尽孝该趁早啊!
哥哥安排火葬场的手续,母亲停在大厅等候。陆陆续续其他人家的老人,也停在了大厅,活人相遇是缘分,死人走到一起应该也是缘分吧。隔壁的爷爷,隔壁的奶奶,你们要和母亲一道走了,我的母亲胆小啊,爷爷奶奶,求求你们路上照顾照顾我的母亲吧。
遵母亲遗嘱,走前,给母亲画个妆,母亲说她要漂漂亮亮的去见父亲,见故去的亲人。我的母亲就是这样,一辈子从不拖拉,爱好了一辈子。我们所有一切的操持均遵母亲遗嘱。在大厅等候期间,一个小帅哥来了,一看就知道是做仪容整妆的。小伙精细的给母亲上粉,描眉,打腮红。不大长时间,小伙的手法一定是专业学习过的。三两下,母亲俨然就是睡着的样子,那么的安祥。
这边化妆刚结束,那边工作人员引导母亲的停尸车和我们家属到了一个追悼大厅,在这里还会有一个追悼仪式。哥哥安排了一个豪华的大厅,母亲的车在中间,花圈布置在两侧墙边。大厅正面是一个大屏,打有母亲的名字和照片,一看显示就知道是追悼我的母亲。追悼仪式是程式化的,念悼词、致默哀、献鲜花、绕灵等。母亲静静的躺着,追悼程序一步步进行,我知道程序过后,就将永远也见不到母亲了,悲戚的泪从两旁眼角悄悄的滑下。刚才给母亲献花时,我恭敬的把一束鲜花放在母亲侧面的架子上,恭恭敬敬的鞠了一个躬,这是我给母亲献的唯一一朵花,是在母亲已经停止了呼气,我们即将要把母亲送走的一刻。母亲啊,如果你有灵在天,看到儿子献花,是开心呢?还是遗憾呢?无数个您的生日,无数个母亲节,我都羞涩于买一朵花来表达。或者这么说,我是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儿子对母亲的那份爱,而如今已经没有任何表达的机会了。如果母亲在天看到儿子送的花而开心,儿子却实在的遗憾。爱,真的该说出来,爱真的该趁现在。
再看母亲一眼吧!母亲的身体已经被拖到了炉膛门口,工作人员设定着程序。母亲啊!您快点逃开,躲避起来。我的娘亲啊!儿女们永远失去你了。看着母亲顺着轨道往前滑动,炉膛的门大开,伤心的痛啊!这一刻,哥哥、姐姐、和我无法忍住悲伤的泪,哭喊着母亲。炉膛内,大火燃烧着母亲的遗体,生我养我的母亲啊,您病中曾经和儿子说,以后想妈妈了,就看看家里的照片。大火在炉内猛烈的烧着,我的母亲没了,永远没了。母亲在世72年,一辈子友善,笃信佛教,光明磊落,如今一炉大火,母亲干干净净的升天了。是啊,母亲一定能升天的,善良的是不会堕入地狱的。
大约一个小时,炉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母亲已经剩下了一堆骨头,轻轻敲碎成了骨灰,师傅们把母亲的骨灰安放在骨灰盒中。哥哥给母亲准备了一个不错的大理石骨灰盒。带着母亲的骨灰盒,我们车子继续启动就要前往墓地了。哥哥细心的捧着母亲的骨灰盒和母亲的照片,母亲在骨灰盒中安歇着,外面阳光格外灿烂,我胆小那边的母亲会不会怕太阳,师傅说不用打伞了。极佳的天气,给安葬创造了条件,下葬的时间定好了,是不能改的,如果遇到阴雨,事情就麻烦了,好人好报,母亲最后按个“家”,老天够意思了。
墓地是十多年前,父亲生病临终前买的。干干净净的墓地,母亲一直很满意,说没有蚂蚁虫子的,母亲一辈子怕脏。如今,我们就要把母亲送到这个安息之地了,父亲啊,母亲来了,母亲来陪你了。那年你走时,把母亲丢给我们照顾。如今母亲舍我们而去,母亲还交给你照顾了。阴阳先生测量的方位,墓穴清扫干净了,9点18分,选了个吉时,母亲正式下葬。骨灰盒缓慢的放在墓穴中,母亲生前指定要的唱戏机、手机、眼镜等陪葬品也安排进了墓穴,盖上墓穴盖子,母亲安息了。这就是父亲和母亲最终的“家”了。人总有一死,死总要入土,然而想到以后就只有到这墓园,看母亲和父亲,祭拜父母,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母亲下葬完毕,母亲的后事就算完成一大半了。这边老师傅们墓地还要处理,我们马上离开返回。风俗里,离开时人人发张红纸,发几块糖,这些我不懂得啥意思,老家老人们懂的,我照做就是。老人们吩咐,下葬后,返回时不能回头,我也不得含义,然而我一边走,一边还是忍不住回了回头。母亲啊,就把就丢在这里了。从小到大,我一步步走出去,上学、工作,都是母亲送我。大学很遥远,工作和安家也去家几百里,每次母亲送我时,在我转过身,我知道母亲一定又淌眼泪了,我懂母亲。后来我工作了,有了家后,母亲常来我的小家住上一段时间,在母亲呆不住了,我也一样的送母亲,母亲总是在车窗口一直探着身久久回头。我送母亲,母亲送我,我并不难过,我知道随时母亲就能来,我也能回家看母亲。可是现在我送母亲,母亲已经在里面,这是生和死的别。这一别我之前从来没想过,可是就这样必然的来了。
下葬完毕灵车任务就完成了,不能再回头的,我们回头都跟大客,不走回头路,我们从另一条路返回。一路没有什么多大的风俗,很快车子就回到了村口。大客也不能进庄子了,哥哥抱着母亲照片,送母亲的队伍跟随着,一路步行到家。在家门口,跨过火盆,吃口糖饭。我猜想,跨过火盆、吃口糖饭,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还要继续好好生活,去掉一切的不好东西,祈求红火好运吧。
不管我猜得对不对,母亲走了,我们依然要好好的生活。母亲在临终,病入膏肓之际,仍反复告诫我们,要把孩子教育好了,要注意身体,注意安全,要建设好家庭。如今没有母亲的叮咛了,我们自己要坚强,要努力,母亲啊,你放心的走吧!儿女们一定沿着您的教诲,光耀我们的门庭,我们一定用最好的成绩告慰您和父亲的在天之灵。
安息吧!我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