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

　　我总是能够听到那头老牛的鸣叫，声音嘹亮而又悠长，像是远古传来的号角。

　　老牛趴在屋前的草坪上，尾巴有气无力地驱赶着苍蝇。它好像已经很老了，瘦长的脸颊像马一样松松垮垮地耷拉在地上。两排发黄变黑的牙齿一左一右，夸张而又有力地咀嚼着嫩草。眼睛目视前方，深邃而又悠长。

　　我一直认为它是一头有思想的牛。不管是在有人还是没有人的地方，它的目光总是充满着忧伤。

　　奶奶会在每天需要它耕作的时候带去一批新鲜的草料。这批草料通常是我和母亲一大早起来去割的。除了草本身自带的嫩绿外，还散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老牛的咀嚼是慢悠悠的，它的眼睛目视着前方，时间在它的嘴巴里反复被提炼。当凝炼到了一定程度时，就会化为一抹绿色，变成了智慧。

　　这就是老牛的一种姿态，它甚至从来都不会用正眼看你。那样子神气极了。你要是不服气地抽它两下，它还会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吓得你不得不赶快离开。

　　老牛是爷爷六十岁那年从外村买来的，买的时候它瘦的像头骡子，两颗灯笼大小的眼睛正呜呜含着泪光。

　　爷爷从屠夫的手里买下了它，花了整整一年的收入。

　　那个时候的老牛还不算是真正的老牛，充其量只能算是只青牛，年青的青牛。

　　当青牛第一次被牵进家门的时候，奶奶就把爷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平时暴里暴躁的爷爷也瞬间没了脾气，只是一直埋头给牛切着草料，一句话也不说。

　　爷爷从十岁开始养牛养了大半辈子，所以只花了了半个月的时间，青牛就长得像马一样强壮。又过了半年，才终于恢复了牛应该有的样貌。

　　当青牛到这个家里整整一年的时候，爷爷在它的鼻子上打了一个孔，上面精致地栓上了两个小小的铜环，这意味着它将要开始劳作了。

　　爷爷喜欢背着手走在田间地头，当太阳微微升起的时候青牛就这样缓缓地跟在他的身后。每当遇见一个熟人，他都会停下来让熟人摸摸他的牛，然后说出一句好牛，他就又踱着步子向前走。以此往复，直到走进自家的田地里。

　　青牛耕作起来很卖力，这给爷爷带来了无比的荣耀。

　　当别人一个上午才耕完一亩地的时候，青牛早已耕好了两亩准备回家了。

　　这样爷爷就又一次走在田间地头接受着别人的夸耀，这种夸耀和早上的抚摸不一样，是从心底里自然散发出来的。

　　爷爷和牛总是走的很慢很慢，走到在没人的地方还会扯开嗓子唱上一两句上口的黄梅戏。而青牛也会附和着，发出远古般传来的号角。但爷爷最听不得这声音，每次一听他都会泪流不止。

　　随着时间的推移，青牛变成了老牛。爷爷也变成了更老的爷爷。

　　老牛的食欲开始下降，奶奶天天换着花样给它配制食物。而爷爷也嗯哼嗯哼地在一旁抚摸着它，每摸一下，都要泪流不止。

　　终于，爷爷还是没有熬过那个春天。在快要耕种的时候，他就死了。

　　老牛被牵到了坟头上，那里离田很近，只隔着一条窄窄的河。

　　每天早上天不亮我就要跟着父亲到田里去，我们带着新买的青牛，很快就耕完了一两亩地。

　　当我们傍晚回家的时候总会听见河对岸老牛的叫声，那叫声嘹亮而又悠长，像是远古传来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