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 懵

午睡了一会儿,再次被惊醒。自己清楚,再睡下去,只有鬓尖发疼。已经习惯了这样,梦总是易醒。哪怕一丁点的响声。
并没有责怪闭门的锁声。
反而感激蹑手蹑脚的那份温情,那份对我的心疼。
家人都知道我睡的很浅。
半咪着眼睛,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端起茶渍斑斑的杯子,接满了水,捏进点茶叶,一摄感觉不够,又多捏了点,踉跄着来到门口,找个视线不错,阳光不太直射的地方,坐下来,发懵。
经常在那地方久坐,紧挨着墙,身体可以疲沓着。
适宜发懵。
有点惦记刚才的梦。虽然一片空白,什么也记不清。
一定是个好梦吧。好梦总是易醒。好人总是命清。
屋外天气很好,风却也是不小,吹着忘关的窗户一碰一摇。没有一丝云彩,天空一片银白。初夏的五月,蓝色已不再是一片蔚然。几株榆树,像那散漫的老兵,棵棵眉飞色舞,恣意的随风摇摆,又像那得瑟的少妇,趾高气扬,拂动的裙角使人魂牵梦绕。
兵是好东西,从小就想当兵。
挂一武警牌照,带一墨镜,把轮子四十五度扭转,一路横行。飞沙走石。
若再有个靓女相陪,挽着胳膊,那简直就是凯旋的英雄。
若那女子是个有夫之妇,会点搔首弄姿,上班时正襟危坐,下班时放荡不止,可谓神助。满脸的风骚,透过一副窄边的镜框,饿的只剩下春叫,像深夜楼道里的那只黑猫。
兵不愧为兵了。
吸了一口茶,苦香散来,唇舌一片灿烂。
水似乎没开透,一半的茶叶飘浮不下,几片叶梗惊扰了迷瞪。
呸呸呸,继续发懵。
树下一片绿地,被立着的砖圈着,里面不知名的草在疯长。边上有些许春天没有泛活的,透着褐黄。很刺眼,但也提醒着沧桑。
像乞丐,反映出富翁的存在。像罪犯,把正义高高的哄抬。
邻居家的狗,趴在树荫里,呵呵的伸着舌头,四处张望,显得那么乖张而又苍茫。
它有个大号,叫威威。
威风凛凛的威。
走路迈着四方步,手中夹着一烟杆,摇头晃脑的那种威。
它时不时看看我,我一动不动,就像尊雕像,像个僵尸。
比古希腊的爱神多条胳膊,还胖上许多。
僵尸比较形象。
我知道,它想让我陪它玩。一声唿啸,它马上就会皮颠儿皮颠儿跑过来,添我的裤腿。我扔一石块出去,它便会很快衔回,再扔再衔。扔到我不想扔,它却依然想衔,一直仰头盯着我的脸。
狗就是狗,不懂得重复的麻木。为一点由头,便会一再的将单调重复到最后。
不像我们,上几天班,便感到枯燥的人生失去活头。
时不时想开个爬提,吼几声嗓子,将酒精进行到底,只到吐了出胃,吐出胆,哭的满脸都是汗,最后匍匐在厕所,抱着马桶流着口水呼呼而睡。连狗都不如。
其实,如果梦想存在,思想活泛,每天又岂能踏入同一条河?
威威一再的向我抛眉眼。
恶心,我才不想。发懵还没缓过劲来呢。怕骚扰。
它是长毛,头上遮住了眼睛,下面遮住了腿,连一条尾巴都是圆圆的,像个雪白的毛球。前几天头上还有个蝴蝶结的,很标新立异的那种。难以想像,那是出自邻家一大男人之手。
邻家男人,比我大两岁,中等个儿,很瘦,老是吃不胖,天天愁的怎么才能上膘,连我都替他着实着急过一阵儿,最终也是无可救药。
按说不应该的。
他工作稳定,煤矿二线工,三倒班,现在的行情,算是高工资。老婆给人卖家具,居说老板是他的亲戚,一半人情一半钱,算是有了安顿。工资也还不错,大约他的三分之二。有一儿子,正在读小学。三口这家,两人赚钱,不费脑筋,不出大力,有双休,有假日,有福利,有医保,可他就是吃不胖。
他手很巧。我承认,那个蝴蝶结,打死我再转生了,我也做不了。
他想让他的狗比任何狗都漂亮,都威风凛凛。
蝴蝶结只戴了一天,就掉了。男人却没有去找。
他总是这样。超乎我的想像。
别人吃饭时,端着一个玻璃碗,透明的,可以看到碗里红的肉,绿的菜,还有汤渍浸泡过米饭,很是抢眼。
他的眼睛便会瞪的滚圆,充血的像失眠了三天。
当下顿再吃饭的时候,他也端出一个玻璃碗。新买的。那肉块,码的齐齐整整,像院子里量着线铺出的缸砖,一片金灿。
慢慢的吃,慢慢的聊,筷子慢慢的搅,嘴叭叽叭叽的响。
奇怪,一顿吃那么多肉,他还是吃不胖。
邻居的邻居家来了个亲戚,是个小女孩,约十七八岁的样子,喜欢狗,手里老拽着条沙皮,视为掌上明珠。他去串门,她告诉他,那条狗值几千块。
他眼睛便又充血了。
于是,便有了威威。
按他的话说,威威脸虽小,但比沙皮那一脸褶子俊多了。还说,是朋友送的,那朋友是个千万大豪,名门不出贱狗。
挺得瑟了几天,戴着半个下午辛苦做出的蝴蝶结,很是耀武扬威。
有一种光,叫一生荣耀,有一种光,叫狗模狗样。
那女孩走了,威威也闲了,没有了狗绳,常自由的趴在树下呵呵着四处张望。
他今天好像不在家,出门去了。
上星期天的时候,邻居的邻居的邻居,一家子外出郊游。拍了些照片回来给他看,他的眼睛便又充血了。
我现在才猛想起,今天又是星期天。
哦,这样。
他总是这样。把别人做为榜样。
为争一分光,累掉二两膘。能吃胖才怪。
上班一族,星期几就像口头禅,每天都要念叨几遍。老盼,盼着礼拜。可礼拜真的来了,却又显得无足轻重。反而无聊了。
生意人就不一样了,只知道旺季和淡季。忙的昏天暗地。挣房租,交税务,好像整天被狼在后面撵着屁股。一年也就过年的时候,休息个三天五天,最多一个星期。
有句话这么说,做上了生意,懂了激情,便失去了休息。
生意如同手机,手机如同狗绳,无论你走到哪里,狗绳那头总牵在主人的手。而那主人,偏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一份强迫的压力。
今天也挺怪的,摸摸手机也在身上,可是它一直没响。清静的很。
茶叶泡开了,像一朵朵绽放的花。悠悠荡荡,舞在水里。淡淡的绿绿的,充满向往。
感觉有点放多了。有点苦过了头。
算吧,苦就苦点吧,它迟早都会变淡,淡的像水一样发白。
没点知觉,渴求刺激,刺激来了,带来了苦,还有痛,才知道当时空白多么腼腆。却总是再也回不去了。
习惯性的摸出烟,从硬壳子里拖出一支,拍遍口袋,找到了火,点燃另一种苦,另一种温度。
遮不住的,各种苦,各种香,混在一起,依旧还是苦。
层次错叠的苦。
草丛的外围上,是一堵高高的转墙,俗称影壁。
它四边不连,粘着雪白的瓷砖,上面绘着远近群山,棵棵迎客松,粗壮而巍然,正中间嵌着鲜红的福字,暗示着可凝结天地的喜盼。
它不挡风不遮雨,像耶稣的十字架,像佛教的观音尊者。
只竖在人们心中。
煞费苦心,有时往往只为满足一颗空虚的心。
人不可无信仰,哪怕只相信自己。可自己,总显得没有底气。
于是,宗教盛行。
宗教是信仰的影子,信仰是害怕的幌子,害怕是苦难的儿子,苦难才是我们真实的样子。
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太多的晦暗,太多的伤离,孤零零的。脊背不靠着点什么,感觉凉风嗖嗖,好像恶鬼依附着,贪婪的吸吮着精血,还不能回头,那样会登鼻子上脸,更惨了,吓也足够把人吓死。
其实,往大了想,我们也都是些小小的人,比蚂蚁又能强出多少,宇宙中,甚至连粒尘埃都不如。我们还是祈求吧,让那佛法无边,耶稣万能,来救助我们。
靠着佛,借着主,我们才能更有信心,更有力量。
说白了,其实就是皇帝的新装。
但是,我们却坚信:福字堆在家门口,自然福来的更快,聚的更浓。时时便得福了。
影壁的旁边连着两块长长的砂石,成一字状,做临时休息,以供人乘凉。大约可坐五六人左右。琢的平平的,摸着碎碎的,坑坑洼洼,很是养手。
砂石,满山都是,很好取材,黄土高原的特产。而且,暖的快散的慢。冬天不冰,夏天不烫,典型一副中庸之道。
不像青石,来去匆忙,感不到一丝的温存。像蜻蜓掠过水面,慌张的味道。
再过一会儿,老人们就该出来了,一溜坐开,拖着棍,带着孙,用蒲扇人去叙述他们的过往。豁牙的漏风腔调里津津乐道。一遍又一遍。怎样怎样。
那仅剩的辉煌。
儿孙孝道,婆媳争吵,邻里纠纷,天干地燥,他们不变的主题。
你笑笑我,我笑笑你,老了,依旧还在笑。
年龄大了,他们已受不了强烈的光照。
虽然年轻时,太阳下也是汗水狠狠的摔成八瓣,号子冲天般山响,穿彻九霄。而现在,只有挂在眼角丝丝闪动的念想。
间或几个小年轻人,在影壁前的水泥路上勾肩搭背的颠过,看到他们白花花的胡子扎堆,便窃窃私语咬着耳根,调侃出几句悲伤的玩笑,里面有个恐怖的字眼,一听足以心惊肉跳:等死。
他们是一队等死的人,加起来好几百岁,那便是——等死队。
他们像风中的残烛,等待死神的一个喷嚏,便纵然销声匿迹。
可谁又不是呢?今天笑他们的模样,明天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影像?捻动着胡子,耳聋眼花,那份悲凉,每个人都将会尝到。
他们深深懂得,在途经一生的磨炼里,早饱尝了雨雪风霜。这句玩笑,不足以伤情,恰似风中黄叶随风飘。一股美丽的凄凉。
于是,他们索性抿嘴一笑。
甚而,哈哈大笑。
那硕果仅存的几个牙,使舌头在空洞的嘴里,摇晃的像个铃铛。
小样儿,你们也会老,而且,你们也会带出榜样。被人笑,自己还不能反抗。
年轻人都始终不以为然,一脸的骄傲,做个鬼脸,咚咚的跑掉。
没有达到,永远不要思考得到的味道。一个巴掌打醒了,才知只是梦一场。
砂石的另一端尽头是个沟,沟里有条干涸很久的河,河的另一边便都是山了。
小时候,那河里有水,不大但却很清,有蝌蚪。几个小伙伴,每人弄个瓶子,在河边一玩就是半晌,玩累了,河边儿两棵柳树间扯起吊网,躺在上面,迎着河风,摇摇摆摆进入梦乡。
村里人都知道,上游有个煤矿,挖断了水脉,水便干了。
刚开始时,大家也都闹过。
经过谈判,村里所有人都在数,按人头算,每人发一千块大洋,这事便结了。点着红呵呵的百元大钞,曾一度的让村里人脸上发烧。感觉天上满天都是馅饼,伸手可捞。
为了算人头,迁走的回来了,倒插门的也回来了,天天跑派出所户籍室,人仰马翻,上号送礼,千奇百怪。
就这样,大家把各自的儿时记忆便卖了。
美其名曰,这叫资源管理费。
山上很多的树,大多是梨树果树,层层叠叠的,一簇一簇。最抢眼的,便是那一条宽一条窄的山间小路了,弯弯曲曲,像受伤的水蛇,吃劲的猛扭着,或隐或现。间或几个扛着锄头的庄稼汉,夹着烟,咿咿伢伢的穿杂在其间。地里小麦都快要黄了,只剩下穗头发绿,风一吹,刷刷作响,吟唱着廉价的希望。
种粮食越来越不划算了。现在工资这么高,打一天工都能赚至少一张红老毛。除去种子化肥误工,土地不再是以前,像命根子一样。
也就剩下那几个老弱病残,在家里闲的地头转转。
传说中的哼哼比哭强。
就这样一个姿势坐着不动,僵的时间有点长,便有点腰酸,屁股有点疼。于是,扔掉烟嘴儿,站起身,续满水,晃晃悠悠,踱到砂石旁,站在靠近沟边的一头,想体会一下夕阳中的安详。
跨过那条水泥路,脚底板感觉有点发烫。
这路也变了样。
以前,裸露着黄土,高低不平,常常在上面摔倒。上小学时,喜欢用石块的棱角,将浮土划出一道道线,像个梯田,然后,剪刀石头布,扔个沙包,一路将欢笑跳的尘土飞扬。
下雨后,便泥泞不堪,到处垫的都是石头砖块,从这个跳到另一个,腾云驾雾一般。你是孙猴子,我便是黑风怪,打他个天昏地暗。
想到这些,心里仍感觉很甜很爽。
于是,不由低头看看自己臃肿的惆怅。
大家都说,儿时无拘无束,天真快乐,再也回不去了。接着便一声唉叹,好一个年少轻狂。
其实,儿时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像蜜像糖。
不过是回忆里的影像,越来越少,好像糖水,逐渐风干,浓度越来越重,加之,痛苦磨难就像杂质,与人的记忆犯冲,每个人都在向往积极追求阳光的历程中,将阴影滤掉,加速了遗忘。剩下的便自然像糖了。粘粘的甜进心房。
慢说回不去了,即便能回去,你也不一定能笑的如现在想像中的那样神魂颠倒。
关键的一点,你那时根本就不知道珍惜,有去品味,去体验糖的思想。
逝去的固然可贵,但也不要无限夸张。
正如我立着的地方,有一瞬间,砂石上苍老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想当年,三十而立之时,那才叫个风华正茂。云云所以然,道理都一样。
伸手摸摸砂石,也有点发烫,但仍旧坐下了。
一股热浪瞬时袭上全身,有点心慌。
但已经烫过了,便懒得换了。
想起一个笑话,跑什么,前边不也还下雨吗?
换了个位置,发现这里能看到更多的远山,郁郁苍苍,边边棱棱,沟沟角角,时而有几只飞鸟在中间眺望,拨弄的枝摆叶响,赋予山更沉稳的嚣张。
刚才能看到的只有视线一角,而现在,却是满眼浓绿的屏幛。
嘴角一撇,笑了。像个歪瓜裂枣。
笑的威威都扭头张望。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一根筋死磕不知道拐弯儿。
换个角度,换个心境,一切不大相同。甚至超出你的意料。
沟边儿长着很多的葛针和荒草。到了秋天,一杆子上去,沟底便落下一层红红的酸枣。打在下面捡拾人的头上,肩上,溅起一脸脸的仰天大笑,便吃着,捧着,满满的快乐像涟漪一波波在荡漾。
坐在这里,方才明白,老人们为何喜欢在这里乘凉。
登高望远,视线开阔,足以全景尽收眼底。足以将一生看的透透亮亮。
姜还是老的辣。
有人说:相亲的时候,要注意观察他的眼神,是老低头俯看脚尖,还是常凝视远方,前者可理家安事,却总小肚鸡肠,后者可安国定邦,又注定不守身旁。
此话,有一定的道理。眼界大岂是低头又能容下?
角度决定高度,眼界决定心界。
今天真够静的。回老家逗留一天,一整个下午,却感觉像在冬眠。
不是一般的发懵。懵的天昏地暗。
再掏根烟,正准备点火,听到一吆喝,过来一睡醒的伙计。
中国是礼仪之邦,赶忙又掏一支,递过去。
我知道,烟里面有尼古丁。可我,仍带着一脸媚笑。
这样显得热情。喵了个咪的。
于是,互相点着烟。他一边儿吞云吐雾,一边儿聊着天气,一边儿寻找着阴凉的地儿。
聊天气,找话题前的一种思想转移。其使用重复率,仅次于,你吃了吗?聊天气,像一层厚厚的面纱,人可以把自己伪装在里,是杀掉尴尬的一把利器。
看他烟抽的很凶,像久别重逢的情侣,一把搂住,便狠狠的吸,狠狠的亲,恨不得嚼成粉末,咽到肚里。
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对,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有个叫抽烟室的不毛之地。里面的人,都是他这个抽法。
猛拽,生吸。
天气扯过后,顺口便聊起了身边的一段新闻。
与其说是新闻,倒不如说是故事。
新的见闻,叫新闻。
但这个所谓新闻,听得我耳朵都能剥下一层厚厚的死皮。
有点像新闻联播,大家就都喜欢听,把它当故事来听。有的甚至像传奇故事。
他说:某市委有个官儿,外甥是一地产公司经理,开发了几幢楼,却因采光问题,遭到了当地村民抵议。其中有户是他的亲戚。吵过,闹过,打过110,可人家理都不理,照修不误。110来了,说会处理,一拖二五六,至今没有音讯。写了个诉状,法院干脆借故不理,说为了社会河蟹,请私下调理。
他说的很啰嗦,婆妈的扯出许多闲篇。
激动之处,甚至手足舞蹈。
比如说起,那个官儿有个小三,为了体现的花枝招展,他还站起身来,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扭了一扭,摆了一摆。
其实他并没有见过那个女人。
他心目中的小三,应该都具有那种色彩。
他说,现在的小三呀,何为三?就是一浪二美三饿。
还说,基本全是高学历,最差也本科。
又说,现在的人没有小三,就是生活的失败。
说这句话时,他眼睛有点发红,血丝有点弥漫,像打了鸡血。挺让人着急。心想,长此以往,歌舞厅再不泛滥,妓院再不出来,而他又再找不到小三,会不会因适应不了社会需要,便不再河蟹,沦为抢劫犯,顺便稍带劫个色?
一根又一根的尼古丁,在他发黑的嘴洞里吞进去吐出来,故事才算有了个了断。
这种事,微博里天天都有。哭天抢地。
习以为常的再平淡不过了。甚至连故事都算不上,没有一点新意。
当官不为民做主,一心捞够享清福,高挂廉洁公正匾,暗地坑蒙瞒拐骗。地球人都知道。
小三风又何尝不是,现在的小三不再是金屋藏娇,而拎着胳膊满大街跑。比比皆是。
有一次,问一人,老婆在哪儿上班?
他一翻眼儿,反瞪着我问:哪个老婆?着实晕了我一回。
面对这种事,搁谁都很为难。于是,只好安慰他一下:算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咱就一屁民。
追悼会上大家都这么说,请节哀顺便。我努力学着那种语气,只差挤出几滴猫泪来了。
我觉得也是。他赞同了一句。又跟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
看来,他也早习以为常。
我笑笑。一撇嘴,送了他个歪瓜裂枣。
太阳不再白晃晃的了,开始泛出深黄。多半个下午就这样快过去了。我对自己说,今天是星期,发懵一下午,可以原谅。人生苦短嘛。
懒惰总能找到偷懒的借口,勤劳总能找到奋斗的理由。
鬼天气,一直喝水,一直出汗,连去厕所的时间都省了。
我就这样坐在那里,全身都晒阳光下,像个僵尸。
天天坐在电脑边儿,确有心体验一把灼伤的感觉。汗毛根根就像快要燎着了的荒草,直挺挺的立着。皮肤快要烤焦,只差滋滋的响。
我一动不想动。
还在想,晒破了,晒疼了,晒流血了才好,发懵倒可以不用再找借口了。
闲的发慌时候,折磨一下自己挺好,可以励志,可以闲的心安理得,可以为良心找出点平衡。
晚上就要回去了,回到城里,回到那个硝烟弥漫的地方。
别人打仗动的是真枪实刀,我打仗,用的是勾心斗角。生意人,都这样。想活着,想做好生意,基本都要绞尽脑汁。
奸商,我不认为它是贬义。
因为还有一条底线,就是要对得起良心。
这一刻,晒晒,对身体加以刺激,还可以转移心里疲劳,缓释压力,挺好。
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间,一生都如昙花一现,何况区区一个下午。
天越来越暗,茶越喝越淡,聊着侃着,发懵渐渐走出了状态,化为眉头紧锁,无神的目光中,变得开始紧张起来。这时,地里的人们也都开始往回赶。
灰头土脸,唇焦舌干,粗大的关节,喷张的血管,却掩不去脸上平淡与和蔼。
见我坐着,大家都随口打着招呼。我不常回来,礼貌多点自是必然。
于是,我一一笑着。一一送着歪瓜裂枣。
父母从家出来了,妻儿也出来了,老人们也都出来了,天凉了下来,他们都催着我早点回城。天黑路远,趁着视线尚好,尽早动身,只求平平安安。
父母年岁都大了,父亲还好,一辈子心宽,只是近来头发白了许多,胡子也有了白茬。母亲便差点,一辈子风风火火,着急的忙前忙后,操劳一大家子,现在体弱多病,靠药养着,尽管这样,还是有操不完的心。
人就是这样。都是这样。
活到老,忙到老,生不带来一披一挂,死不带去一针一线,可却要忙碌一生。用自己所认为的充实去写满一生。去实现自己所认为的有意义有价值。
像是一场放逐,只为来生而战,为前生所还。颠沛流离,实乃本色所在。
没有不散之宴,缠缠绵绵只能徒增悲切。
回吧,别送了。我把杯子递给了父亲。转身上车。
在车上,我连车窗开都没开,深色的车膜将父母阻隔在外。
等妻儿坐好,一路狂奔起来。
不敢再多看他们一眼,那样,眼泪便可能失控。只会带给他们更多的眷念与不安。
其实,这人,最难割舍的,最让生活有情趣的地方,也就剩下这唯一的浓的都化不开的一份情了。
父母,保重。我会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