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

2016-10-28  本文已影响0人  段喬

      杉尔猜到前面路灯下的身影属于某个人。

      杉尔隔很远就看到徐弋了,徐弋没有看见杉尔,他对着杉尔走来的方向站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去左右张望着。杉尔心里说道:你以为我会从那条路冒出来呢。杉尔继续走近徐弋,他的眼睛扫过杉尔并没有认出来。杉尔有点畏缩了,她问自己:难道我变化太大了么?我是不是跟他理想中的样子太不一样?她马上调整好情绪,两手在衣服口袋里紧握着,继续朝前走。徐弋又转过身来了,静静地看着杉尔走向他,但还没反应过来,杉尔有点尴尬,加快了脚步,朝他笑了笑还挥了挥手,徐弋终于认出杉尔,朝她走去。杉尔忘了去看他是什么表情,他走来时背着光,大概努力去看也是看不清的。

        杉尔把装面包的手提袋递给徐弋,他没看到,双手还插在口袋里,耸着肩。杉尔看他很冷的样子,便笑道:“你不是要我多穿点吗,你怎么穿这么少?”他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杉尔猜他可能比自己还紧张,于是,杉尔大胆地让自己放得更开些。“给你,跟你买了面包。”杉尔努力大方地说话,抬高手臂做出急切地要递给徐弋的样子,他有些慌乱地马上接了过去。

       “我要你帮我找的卖充电宝的地方你找到了吗?”杉尔提高了平时说话的音量,极力掩饰内心的羞怯。

       “嗯,找到了。”

       “在哪里啊?”

       “在这条路的前面些。”

       “嗯哦。我从那里走过来的。”

       “你走这么远啊,怎么不让我过去找你嘛。”徐弋有点责备的语气,音量也提高了些。

       “唉,你这边又不熟,我跟你也说不明白。再说,我挺喜欢走路的。杉尔知道徐弋很想去她住的地方接她,但她想得太多,总是刻意避免跟徐弋太亲近,何况,她听说自己的一个好朋友挺喜欢徐弋的,不久前他们还是男女朋友。

      他们并排走着,杉尔比以前大胆了些,迎着侧面的灯光看向徐弋。“他瘦了好多,这是杉尔印象中他最瘦的样子。”杉尔在心里默默念道。徐弋穿着一身皮夹克,身子也薄了些,但杉尔觉得这样子他显得更有气质,想到他是军校生,杉尔便把他今天呈现的这种气质和军人联系起来,但觉得也不太像军人的气质。杉尔及时从遐想中跳脱出来,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想透露自己敏感丰富的心绪。

      一路上,杉尔感觉到徐弋有很多话想说,要说出口的时候又不知道说什么。他问了一些无聊的问题,杉尔应答后就统统忘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第一次这样并排走着。徐弋一直很想见杉尔,过去约她出来杉尔总拒绝,还对他说过未对别人说过的,特别严厉的话,徐弋大概特别沮丧,杉尔也常为难、内疚和委屈。他们两个都想对对方好,都很冲动,只是一个太莽撞,一个太保守。这天,徐弋打电话问杉尔寝室在哪,敏感的杉尔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心思:你是要来我寝室找我么?那些令人头痛和为难的事都已过去了,她察觉徐弋真的很想见她,她自己又喜欢努力待人体贴,多为他人着想,此外,杉尔实在是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她也有一点想见徐弋,这个许久不见的,人挺很好的朋友。约好后,杉尔才发现,这竟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尽管认识并成为朋友已经四年了。

      “你为什么要买充电宝啊?”对杉尔来说,他几乎会暴露他全部的心思,杉尔总能捕捉到他话里话外几乎是全部的思绪。徐弋好奇地问杉尔。

      “因为我手机快没电了,但我晚上回去路上想要听歌,所以我想买个充电宝充电。”杉尔耐心地解释。

        他们走到店门口,徐弋先进去了,杉尔连忙跟上。在卖充电宝的柜台前,杉尔没法冷静地挑选,只想赶快出去,随便地挑了一个颜色顺眼的便决定买下来。询问店员价格后,觉得有点贵,还想再考虑一下,但杉尔很放不开,不想再去柜台前纠结了,她正掏手机准备买单时,徐弋不声不响地从她身后递给收银员三百元。杉尔意识到徐弋要替她买单,她不想在店员面前争着买单,也理解徐弋很想为她做点什么的善意,但这个毕竟有点贵,她决定眼下故作自然地让徐弋买单,出去了再把钱打给他。

      “不用开发票了。”徐弋对正在写发票的收银员说。

      “为什么不啊。”杉尔调皮地反驳道。

      徐弋没有说话。

      收银员忙着验钞、找钱、写发票。

     “啊...好麻烦啊。”徐弋有点焦躁地来回走来走去。

      快出店门口时,杉尔低声跟徐弋说道:“告诉我你支付宝账号我打给你钱。”他默不做声,杉尔又提醒他。徐弋忸怩道:“哎啊,不要啦。不用给我。”杉尔心里好笑,她理解徐弋的心情,便不着急催促,确信自己总有办法还给他,只要自己不忘记。

      走到十字路口,风很大,杉尔问道:“你很冷不?”徐弋不做声,好像不说杉尔就看不出来一样。杉尔追问他想去哪里他总说随杉尔。其实杉尔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可去,她特别容易放不开,想去人少的地方,而且要替徐弋着想。于是,杉尔提议去爬山,她告诉徐弋有点担心山上风大,但至少爬山能让身子暖和点。

       一路上,杉尔看他比他看杉尔更多。杉尔看到徐弋比她更不好意思,她看向徐弋时,徐弋躲闪着她的眼睛,徐弋看她的时候,她也不好意思与徐弋对视。这一次见面,也是杉尔第一次注视徐弋,以前见过照片和没戴眼镜时看到的模糊身影,这一次,是杉尔见到的他最瘦的样子,比照片里的人似乎缩小了一倍。只要身体健康,其实杉尔一直觉得人瘦削一点更好看,更容易凸显气质。徐弋看到杉尔时问她是不是长高了,杉尔说没有,大概是鞋跟有点高。杉尔明白他只是想找些话题说说,看得出他也很紧张。

        上山时,徐弋妈妈打电话过来,聊了近一刻钟时,他开始催促他妈妈挂电话,早点休息。杉尔知道徐弋是想多跟她说说话,她在一边偷笑着。徐弋又接了几个电话,大概是老师或者同学督促他早些去赛场做调试等准备工作。他们俩继续向上走了八分钟左右就开始下山了。杉尔靠近较陡的山坡时,徐弋便提醒她走路中间一点。从他的话里杉尔听觉出他在担心自己甚至还有点紧张,心里一阵感动和温暖。他们身后有汽车驶来时,徐弋不声不响走到杉尔身后,杉尔疑惑着去寻他,他对杉尔说小心一点,后边有车。杉尔感到他真是纯真善良。听到汽笛、看到身后有强光照来时,杉尔就知道有车,她常常也挺喜欢独来独往,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她把自己锻炼得愈加敏感、敏锐,因而杉尔反应过来徐弋在她身后时,就知道徐弋是在保护她。杉尔心想:如果不是我详装不知地疑惑地去寻你,你就会这样默默地走在我身后,车开走了,然后再走到我身旁来。如果我不敏感,你也不说,我可能不能及时体会到你的好意。又过去了几辆车,徐弋让杉尔走马路内侧,她心里又感动又忧伤,她敏感的心又在说话了:你不善言辞,特别是不善于当面表达自己心意,但我都能感受到,我觉得你很大程度上能被一个人理解是幸福的,这样的幸福连我自己也羡慕。因而,还来不及完全沉浸于感动,绵绵的忧伤已在杉尔眼前蒙了一层水雾。

        下山后,徐弋要送她回去,杉尔明白他有点不舍,便不推辞。杉尔又开始追问徐弋支付宝账号,问他是不是手机号码,他说不是。

     “你给我买了面包啊,这不就抵消了。”

      “你那相当于几百个面包呢。”

    “那你以后就帮我买面包,慢慢还,好嘛?”

        杉尔一下子领会到徐弋话里的话,害羞得不知道说什么,要不是光线不够,徐弋一定会见到杉尔红了脸。杉尔心里默默道:我真的很想继续和你做好朋友,很长久的好朋友,但是,要和暧昧的关系划清界限。徐弋一直对杉尔很好,她也心知肚明,但她感到徐弋无法让她摆脱孤独,甚至反而让她更感孤独。但是,无论怎样,杉尔在徐弋面前已经很真实很放得开了,好的坏的方面她都暴露过,或许是徐弋还没反应过来,没看到她的坏,她永远都会感激徐弋给过她做更真实自己的机会。徐弋对杉尔念念不忘,不计较杉尔对他的冷落和疏远,杉尔非常感动并感激。

    “支付宝账号就你的的手机号码吧?我试一下好了。”

     “不是的。啊,不要试。”徐弋几乎是央求着她说道。    

      “你不告诉我,我打钱打给别人了可是要怪你的。”杉尔看到徐弋这样的反应,似乎觉得自己坚持还他钱都有点残忍了。

        但,怎么能不还呢?杉尔总觉得要与他保持距离,理清关系她才安心。她想得太多了,其实又有多少人比她自己更脆弱呢?她担心自己跟徐弋走得太近会伤到喜欢徐弋的那个好朋友的心。她听说他们分手的部分原因是徐弋更喜欢自己。她的心都揪成一团了,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两个朋友。她担心自己跟徐弋走得太近徐弋又会急切希望与她发展成为男女朋友的关系。她打心底承认徐弋带她很真心,她也会感到温暖甚至想要依赖。但徐弋太看不透她,她又极善伪装,她觉得跟徐弋在一起自己无法逃离孤独:徐弋陪我我也孤单,他知道了岂不更难受吗?

    “不要给我嘛...”徐弋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了,杉尔听着很心疼。

        杉尔好几次停下来坚持要送徐弋上车,他坚决不答应。快到杉尔家楼下时,他们要分别了。

     “我到了,你快去打车吧。”杉尔轻轻地说,她的声音像一片羽毛扫过徐弋的耳朵。

       “嗯。”徐弋如立正般停下脚步,稍微停留了一会儿,开始往回走。杉尔也开始往家走。

       “诶。”

       杉尔回头,徐弋站在灯下,他问道:“你不会忘了我吧?”

       安静的夜,他的声音像一串忧伤的铃铛摇响在风里。杉尔在他真挚又强烈情感的追问下,慌了神,一刹那,内心情绪翻涌,很多话想说说不出口,之前一直努力保持的冷静被摇碎了。杉尔边后退边挥手,用不耐烦的语气回应道:“哎呀,不会的。”

        杉尔不会忘记,今夜她侧头看向徐弋时,只见他瘦削的脸颊上有一片光影, 那里面住着银河。

        他以前要杉尔给他回信,杉尔现在想写了,但有可能写的是最后一封。

       真对不起,虽然不想告诉你这些坏消息,但我以为只有对你更真诚地袒露我的心,才对得起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切。

         我特别想自我了结,我甚至把它当做了我的人生目标,美其名曰“追求自由”。我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但我希望自己是好好准备以后再离开,在活着的时候加倍地去爱人去付出,并且努力积蓄一些我离开后能安慰爱我的人的力量,或许是金钱、照片、一段回忆。

        有可能我要准备很久,当准备充分时我安详地离开,也有可能我某天就冲动地提前离开了...

     我认真想过怎样回应你对我的情感。我反问自己能够与你走进比朋友更近的那种关系吗?我以前曾试图往前迈一步,结果立刻就缩了回来。

        我感觉到,除了父母,再没有人比你更能打动我了,你的心很真很纯,就像我想接近的心那样。你和我都成了悲观的人,我们追逐的是同样的心,有相似的理想,可你往往比我慢了一拍。你总喜欢问我,我却认为那些都不必说。

        我说我很想离开这世界,你会难过么?我不想你难过。但我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为我的负担,我多么多么希望我从未存在过,这样你就不会因我难过了。

         你要我多向你倾诉,我答应你,你很开心。我明知自己是很难做到的,虽然骗了你,但你还是感到了一阵开心,是么?

        我患上了抑郁症,你就不必努力想要理解我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是什么改变我、为什么我会改变的了。我自我封闭得太厉害了,甚至还有人格分裂的倾向。说这些你会害怕么?我不想伤害任何人的,我如果发了疯,控制不住地要去伤人,在这种可能出现之前我会提前了结自己的。

        我是你印象中的那个我吗?如果提前离开这世界可以少破坏一些你理想中的我的形象,我会很乐意去做。        

        杉尔放下笔,感到地面向自己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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