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农民十二年(5)
种自留地,悟出一个“奥秘”
由于只顾抓革命斗斗斗,耽误了生产,所以产量下降了。产量下降,分配就有限。社员们吃不饱,就只有在自留地上想办法。
那些年斗私批修,什么都是集体的。粮食(稻谷、黄豆)、食油(菜籽油、茶籽油)、猪肉(生产队养猪,私人不能养)等主要的食品都是由生产队生产,统一按人口和劳动力分配。只有蔬菜是允许私人种的,这种种蔬菜的地就叫自留地。
后来“红太阳”毛主席发表了“最新最高指示”,要抓革命促生产。上面就放开私人养猪,提出“每户一猪,逐步达到每人一猪”的口号,因为“猪多肥多,肥多粮多”,要多打粮食支援亚非拉,支援世界革命。
允许养猪了,而粮食又依然有限,这就需要种红薯、苋菜、萝卜、芥菜等既可以填人的肚子又可以当猪饲料的农作物了。于是大家都觉得原有的自留地太少了。
红萝卜就有人在田头或山垅里开荒作为补充。后来有人越开越多,各处开垦的荒地加上原有的自留地达到了一亩多甚至接近两亩,家里养起了两头猪。这么一来就有人眼红了,偷偷去大队部检举揭发,于是多开荒地的人就因“损公肥私”“走资本主义道路”而在大会上斗私批修,阶级成分不好的就要挨斗争了。
为了刹住“向资本主义发展”的“歪风”,也是为了公平,上面决定由生产队重新丈量自留地,规定每人只能有6厘,每户可以另加1分,这样3到4人的家庭就可以有3分左右的自留地了。“三分自留地”的说法就是由此而来。
我的邻居年善家是7口人,分得5分自留地。那时吃菜非常简单,一家人往往就是一个菜摆在桌中间;养一头猪,年善的老婆会利用出工休息时在田头地角扯猪草,所以他们家的自留地基本上够了。
我家只有父亲、我和妹妹三个人分自留地。母亲是小学教师吃商品粮,哥哥先是留在学校串联闹革命,后来回乡在公社的拖拉机站做装卸工,他们都不能分自留地。所以,我们家只分得3分山垅地。
地少,又要吃菜,还要种猪饲料,实在是捉襟见肘。
好在我中学的生物老师课上得很好,不仅讲解仔细,而且常带着我们到学校的植物园做实验,我学到了不少种植知识。
学以致用的时候到了。我要利用仅有的自留地获得最大的收益!
种南瓜时,我会在移栽前上足阴沟里的淤泥和垃圾、猪粪等底肥;等到长开五六片叶的时候就打主岔,留三根分岔分别牵引向不同的方向,让它们充分享受阳光;每根分岔上打了两个雌花的花蕾时,就在第二个雌花前头隔五六片叶子处再次打岔,不让瓜蔓疯长抢夺了果实的养料。
要让每一个小瓜的雌花都能坐果长成大南瓜,重要的是授粉。在雌花开花的早晨,出太阳前摘一朵雄花,撕掉花瓣,把布满花粉的柱头轻轻伸向雌花的花蕊,让花蕊粘上花粉,这就完成了人工授粉,小瓜就肯定能长成大瓜了。
南瓜的雄花和雌花因此,我种的南瓜,一蔸会结6个瓜,而且每个都能长到十多斤。
萝卜有长萝卜和圆萝卜。长萝卜不大,圆萝卜不长,产量都不高。我就在留种时把圆萝卜和长萝卜栽在一起,来年开花时就能互相传粉形成杂交。用这样的种子,能长成一种既有长萝卜长又有圆萝卜大的长圆萝卜。播种时我在每个穴只撒四五粒种子,在萝卜苗长出三四片叶时又及时间苗,视苗距留下1—2根,这样萝卜能就长得更大了。我记得收获时拔出的萝卜一个个像胖嘟嘟的棒槌,最大的竟有三斤半!
年善的老婆每次见我自留地里生长得茂盛茁壮的蔬菜时,回家总是要唠叨他丈夫:“你一个土生土长的作田汉,还不如米东这个学生崽俚。看他种的自留地,长得多好!”
年善就憨厚地笑笑:“他有文化,用的是科学知识。我哪里懂得科学的奥秘?”
年善妈这时就往往不知是袒护他儿子还是夸我:“米东这个崽俚,带土财哩!”
说到奥秘,其实我种自留地收成较好不是什么奥秘,只不过是用心些,加上运用了一点科学知识罢了。真正掌握了奥秘的,是我们上屋的敦绵。
敦绵家是5口人,只分到4分自留地,可是他家也养了两头猪,而且有一头是母猪。母猪吃得多,下了猪仔还要吃粮食,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年善说,他们家底好,解放前是富农。
可是我还是不解。解放前是富农,土改不是分了浮财吗?再说了,敦绵只是富农的儿子,即使他父亲留有一点家底,经过三年特殊困难时期,又经过现在的“割资本主义尾巴”,再有多少家底也留不下呀!
在那几年吃“回供粮”的情况下,社员们都千方百计地在田头地角偷偷种点瓜菜,寄希望于“瓜菜代”。但是按规定,每户人家自留地以外只能种3蔸瓜(含丝瓜),10蔸豆角,超过了的都是“资本主义尾巴”,要毫不客气地“割”掉。他家自留地也不多,光靠他老婆和女儿扯猪草能多养出一头母猪?
他家的奥秘终于在一个傍晚解开了。
那天傍晚,我在晒埚垅里追一只野兔时追到一个废坟窟边,惊讶地发现坟窟里竟然茂盛地长着一蔸南瓜,仔细找找,结有好几只。我暗自琢磨,这种精明的事,只能是敦绵干的,别人没有这样的心计。
一个南瓜有十多二十斤敦绵是个勤劳惯了的人,也好动脑筋。他见“割资本主义尾巴”割得厉害,就想尽办法利用土地了。我知道他曾趁夜晚偷偷在“破四旧”推倒的“大王殿”的石柱子底下的缝隙里种藠头,长出来后人们以为是野草,成功地瞒过了领导和工作队。
第二天,我找个机会悄悄问敦绵是怎么想出坟窟里种瓜这个妙主意的。他立即慌张起来,要我千万保密,并允诺给我几个大南瓜。我郑重地点点头。因为我知道,这事若被工作队知道就惨了!他的家庭成分是富农,肯定会因此被斗得一塌糊涂。
原来任何事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
有一次,敦绵经过晒埚垅里的一个坟窟,见四周是高高的茅草,深陷的废窟中是一堆黄黑色的土。他立马主意就来了:在这里种上瓜都不用施肥了。他选了几处较隐蔽的废坟窟,偷偷种了些瓜籽。不久,瓜苗就出土了。慢慢地,瓜秧吸收了坟窟里丰富的有机养料,茁壮地成长起来,并且硕果累累了。
我问:“尸水养大的瓜,你敢吃?”
他一笑:“猪吃啊。其实,粪尿催大的菜哪个不吃?”
我点点头。
他说得太经典了!天然的肥料哪一种不是脏的?经过植物吸收转化,就都变干净了。我学过的生物知识用在自留地里,就转化成了丰收的蔬菜;敦绵的勤劳和精明,就转化成了自留地以外的累累硕果!
人哪,首先是要勤劳,再就是要会动脑筋。勤劳加上动脑筋,就能在任何环境中生存下来,就能创造出奇迹!
这,才是真正的奥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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