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十风酒馆

纸换酒

2019-01-20  本文已影响67人  十风酒馆

01

师父带着师娘出门了,留谭小二一个人在店里看店。

就在昨天晚上,谭小二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在敲他的门。

声音不大不小,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越发清晰。

师父提着个黑木箱子,一只手揽在师娘肩上,小雨细细密密得下着,但谭小二觉得师父师娘身上依旧是干的,连头发丝儿都没有湿,还没等谭小二把他们请进来就被师父接下来说的话定住了身子。

“小二,我和你师娘要离开几日,你一个人在店里,若是来了客人便打开柜台抽屉,里面有单子,按着给酒就行了。”

师父长得很白净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像以前的教书书生。

谭小二已经在这里呆了五年了,这五年师父和师娘的模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现在?”谭小二浑身一激灵,瞅了一眼天上黑沉沉的夜幕,今夜黑极了,除了他房间里打出来的光照亮的那一小片地方,其他地方都黑洞洞的,什么也瞧不见。

师父点头,还未等他再问下去就揽着师娘走了,他听见院子的门开的声音,瞪大了眼睛瞅,除了黑色依旧什么也看不见,今晚真是黑极了。

当院子的门关的时候他听见师父又吩咐了一句:“记得,绝对不准上二楼。”

师父开店,只卖酒,别的什么也不卖,卖酒也不收钱,只要客人在一张纸上按个手印就可以了,师父有一抽屉纸,分为白、黄、红三种颜色,他仔细观察过那些纸,和普通纸一模一样没什么特别的,每次卖了酒师父就会把那些按了手印的纸拿走带上二楼。

二楼是师父和师娘住的地方。

店有两层外加一个后院,但是只有一楼是做生意的地方,而厨房、茅厕、柴房、狗窝和谭小二的房间都在后院,二楼好像只有睡觉这一个功能。那么大的地方全用来当做卧室睡觉,谭小二总觉得不大可能。

自从他来到这家店的第一天就对二楼充满了好奇,想当年他只是想找个营生,到处都在打仗不大太平,他就想找个地儿躲起来平安的活过这几年,敌军进城,他和人群四散而去,不知道怎么就跑进了这家店,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稀里糊涂拜了师当了店员,可是中间的过程他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店里有店规,店规第一条就是禁止任何人上二楼,虽然不知道违反了会是什么后果,但是师父和师娘每天都在店里他也没那个胆上去。

谭小二站在柜台里,眼睛一直往楼上瞄,现在师父和师娘都不在,倒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他想上去但又不敢,总觉得师父随时都会回来一样,心里好像有根羽毛在挠他的痒痒。

02

“这里是卖酒吗?”

门口有人问了一句,把谭小二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连忙站直身子支支吾吾地应了两声。

来买酒的是位姑娘,二十多岁的模样,小脸儿惨白,眼睛半耷拉着,衣服套在干瘦的身体上,像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靠在门框上朝着店里头打量着。

她走进店里站到柜台前头,捂着手帕咳嗽了两下方才问道:“都卖什么酒?”

都病成这样了还敢喝酒?

谭小二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姑娘的眼睛亮亮的,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觉得心里有些发毛,低头避开她的眼睛伸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单子递给她。

那是店里的酒单,但自己并没有看过,只是看师父每次都会拿出来递给客人然后再放回去,于是索性也低着头和姑娘一起看。

有些发黄的纸上用墨黑的字写着:

生意兴隆 五张白纸

无病无灾 一张黄纸

有权有势 两张黄纸

富贵齐天 一张红纸

小有名气 五张白纸

……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谭小二觉得这酒的名字实在怪异得很,抬头去看姑娘的表情却吓了一跳,她好像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宝贝一样望着那张纸,眼里含着泪水,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子:“终于被我找到了……终于被我找到了……”

谭小二不知道一张酒单为什么会叫她激动成这样,姑娘深吸了一口气,看上去平静了几分,指着酒单上问道:“这个,我可以买吗?”

谭小二看过去,只见那一行写着:嫁得佳人 两张白纸。

谭小二点了点头,这有什么不能买的,又不收你钱,他心里想着从抽屉里抽出两张白纸,拿出师父的印泥一并递了过去,姑娘在纸上各按了一个手印把纸交还了回来。

谭小二从身后的酒柜里寻觅了一阵抽出了一瓶贴着“嫁得佳人”标签的黑坛酒,姑娘高高兴兴地拿着酒离开了。

他睇了一眼桌上的两张白纸,顺手收到了抽屉里。

几天之后,谭小二正在店里扫地,忽然听见街上一阵喧闹,他拿着扫帚走出来站在店门口张望,只见一顶红轿子从门口经过,他向路旁看热闹的大妈问了一句:“这谁啊?”

“刘家姑娘,嫁进高家做二姨太了。”

“刘家姑娘长得好不好看?”

“一般模样,而且还是个病秧子,干瘦干瘦的,一年四季离不了药的药罐子,不知道哪儿来的福气。以前全城的人都知道她喜欢高家的二少爷,都以为她疯了,没想到还真能乌鸡变凤凰。”那人发出啧啧的声音,走了过去。

病秧子,干瘦干瘦的,有什么东西在记忆里重叠了,谭小二看着远去的那顶红轿,回头向柜台看去。

难道……是那酒?

又是几天过去了,期间也有人来店里买酒,有的人看见酒单的名字骂了句有毛病就走了,有的人像那姑娘一样激动不已,谭小二不说话,只是按他们要的递给他们酒和纸,眼睛骨碌碌地转。

“听说了没有?黄家那个老光棍从地里刨出来一罐金子,发了!”

“是吗?真是好运气!老天爷眷顾啊。”

街上有人在议论着什么,谭小二到时间把店门掩了,只有他知道,那哪里是什么老天爷眷顾,说到底只是一坛酒的功劳罢了。

这些天他已经全搞明白了,自己这卖得哪里是酒啊,分明就是心想事成的良药!

来家买了“小有名气”,第二天就和好几位乡绅成了好友,吴家买了“子孙满堂”,几天后儿媳妇怀了孕,只要是买走酒的都应了酒的名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谭小二的眼神在那些酒坛上打转着,他自己也不是没有动过什么心思,只是到目前为止买走酒都只见好的没见坏的,这么大的便宜不可能从天而降,他总觉得那些纸在这里头也起着作用,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发现。

“砰!吱——”

突然身后一声踹门声,一阵刺鼻的酒气随着门开的风吹进来,谭小二回头,一个黑黝黝的汉子迷迷瞪瞪地站在门口,上衣搭在肩膀上露出胸膛,两根胸毛贴在身上,对着他连着打了两个酒嗝。

他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最后干脆缩到了柜台后面,一看这就是个喝醉了酒进来闹事的地痞流氓,赶是赶不走了。

03

“呦呵,老,老子还真不知道这儿还有个酒馆儿,好,好,上酒!”

他大步跨进来,大着舌头喊道,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欸?怎么,这,这里连个凳子都没有?”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能买酒回家喝,不让在店里喝。”

“去你妈的!”那醉汉一巴掌拍到柜台上,震得柜台上的东西都抖了两下,“这是什么鸟规矩,我说在这儿喝就在这儿喝,拿酒!拿凳子!”

谭小二不敢惹他,耐着性子把酒单拿出来递给他,“你看你要哪种。”

那醉汉粗略地看了一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是什么意思?这酒的名字,爷爷怎么都没听说过?这纸是什么?你是在耍老子吗?”

“这酒是我们自己酿的,喝了可以像酒的名字一样心想事成,买酒不要钱,在后面需要的纸上按个手印就可以了。”

“真的?”那醉汉的酒醒了几分,“心想事成,你不是在耍我吧?”

“又不要钱,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酒单。

最后那汉子买了一壶“有权有势”走了,临走时还威胁谭小二如果不管用就把店给砸了。

谭小二关上店门冷哼了一声,用锁锁上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就听见街上喧闹起来,谭小二打着哈欠来到店里打开了店门,正巧一阵风过来呼到他脸上一样东西,他抬手揭下来发现是一张死人用的铜钱纸,瞬间清醒了。

“勿回头,勿回头,阳人不走回头路,阴人莫盼回头人!”一队送灵的队伍慢悠悠地从店前走了过去,为首的人仰脖子一会儿就会吼上一句,白巾醒目,黄纸杂飞,中间一副大棺材显得格外刺眼。

队伍里的人都耷拉着头,好像死的人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样子,谭小二顺手拦下了一个:“这是谁死了?”

“高家的二姨太太。”

“高家的二姨太不是刚嫁过去吗?”

“是啊,但是就在昨晚儿忽然犯病了,没一会儿就过去了,身子干瘪成一副干尸,大夫都瞧不出来是什么病。”

谭小二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他想应该是那纸开始起作用了。

果然,第二天赵家的老光棍也死了,死状和刘家姑娘一模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没到时间就把店关了,谭小二靠在柜台上看着酒架上的酒,心里还有点奇怪,在赵老汉之前明明还有几位买酒的客人,怎么会这么快就轮到他了?

难不成这还和纸的颜色有关不成?

谭小二抬头望向二楼,所有的纸和酒都是师父从那上面拿下来的,那上面应该就是这一切问题的答案吧?

他鬼使神差般地抬腿走了上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街上的人变少了,有几个身影鬼鬼祟祟地走到店门口,为首的推了推大门,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当即拿出一把大刀从门缝里伸了进去,挑开了挂钩,几人连忙顺势摸了进去从里面掩上了门。

为首那人点上蜡烛在屋里环视了一周:“没人!”

几个人直直地向着柜台摸了过去,其中一个直接从酒架上去搬酒,可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管使多大力气去搬那酒坛都纹丝不动,像是长到了架子上似的。其他人也伸手去拿酒,最后也纷纷败下阵来。

“妈的,见鬼了!”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又不死心地伸手去拿。

“你们,在干嘛?”不知道什么时候谭小二已经从二楼下来了,由于屋里昏暗他们没有注意到他,谭小二站在楼梯口像是刚刚受过什么刺激,痴痴傻傻地看着他们,一时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几个人见自己暴露了,索性也不隐藏什么,白亮亮的刀子架在谭小二的脖子上:“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知道了这酒的神奇之处,来这儿和你要几壶尝尝。”

谭小二摇头:“尝不得,尝不得。那酒喝多了会死人的。”

“笑话,这酒的妙处我尝过我还不知道是怎的?”为首的人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谭小二方才认出来这就是那天那个泼皮无赖,后来他也去打听过,这无赖姓卜,由于头大身肥,外号卜大头。

卜大头把刀刃压在谭小二的脖子上,“别想糊弄我,快把酒给我!不然......”他手上使了点暗劲,谭小二只觉得脖颈一疼,刀压的地方沁出血珠来,慢慢连成一条线。

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脖子上的刀再有什么动静,卜大头知道他害怕了松了劲:“把酒拿下来。”

“拿不下来。”谭小二无奈道,“如果不按那手印,这酒就拿不下来。”

“真的?”

“你觉得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吗?”

卜大头打量了他一眼,看他不像撒谎的样子收了刀子:“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你说,为什么非要按这手印不可?”

“这酒是我师父酿的,他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收集这个,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谭小二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一沓沓纸放到台面上,捉着纸的手微微颤抖,“你们谁要酒?”

“我要!”一个骨瘦嶙峋的瘦高个子应了一句,“我要富贵齐天!”

“哪里轮得到你先挑了!”卜大头一把把他推到了一边,“我先来,我要富贵齐天!”

高个子想再争论什么,最终还是呡了下嘴悻悻地站到了一边去。

“酒都有,不用急,要几壶都行。”谭小二心想,至于有没有命来享受就不知道了。

听到这儿,刚刚要了富贵齐天的卜大头连忙多要了一壶权势滔天,谭小二又递给了他一张红纸,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加了几壶,谭小二的手抖了一下,抬眼扫视了他们一圈,都一一给了。

04

几个人得了酒干脆就在店里喝上了,一边喝酒一边划拳,嘻嘻笑笑,像是疯了一样,为明天即将到来的富贵前程兴奋不已。

到了半夜,店里终于安静了。

谭小二坐在楼梯口的台阶上抱着胳膊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干尸一阵干呕,那些刚刚还在喝酒庆祝的人匍匐在地上,无论生前有多胖,死后肉皮和骨头都萎缩到了一起,像是一段风化了的枯树枝子套在宽大大的衣服里。

他终于搞清楚了这些纸的奥义,每一张按了手印的纸都代表着按手印的人的寿命,一张白纸是一年,一张黄纸是十年,一张红纸是五十年,喝酒的第二天就会开始生效扣除阳寿。

他们哪里是用纸买酒,他们是用阳寿换片刻的富贵,只不过大多有命换,没命用罢了。

店门又开了,谭小二看过去,师娘推门走了进来,谭小二站起来想说什么,但是师娘只是扫了一眼店里的干尸上楼去了,从他身边走过时还安抚般摸了下他的头。

师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黑木箱子,和师娘看见干尸的神情一样面无表情,“你上过二楼了?”

“师父,那些纸是寿命。”

“怎么,不应该吗?”从后院跑进来一只大黄狗,看见师父后摇着尾巴走了过去,师父没有理会它的热情,只是盯着谭小二看,“他们享受的那些,是他们不管努力了多少年都不一定能够享受到的,交易是自愿的,我又未曾逼他们。怪只怪他们自己贪得无厌。”

师父摆了下手,那只大黄狗晃晃悠悠地跑过去叼住一具干尸的腿拖向后院,片刻之后又跑来拖走一具,直至几人的尸体都拖完了才又回后院钻回自己的狗窝里。

师父提起箱子递给谭小二,说了句放好,抬腿上楼去了,谭小二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叠叠的纸,红的,白的,黄的,那些纸很轻,两只手可以轻松捧住,但是又好像很重,坠的他手腕发酸。

店门还半开着,谭小二听见师娘在楼上吩咐他去关门,他把箱子放到柜台上,一步一步挪到门边,随着吱呀一声,墨黑的木门重重的关上了。

门口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照得旁边的酒旗血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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