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有鱼
一大早被喊起来,迷迷糊糊之间听说Sarah要去海里射鱼,瞌睡醒了一半;又闻倘若射了条大的就就地烤了给小的们尝尝,立马就翻了个跟斗爬起来,顺带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被Zak嫌弃的瞥了一眼。
鱼可是好东西。
当年孟子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时候,把鱼和熊掌并列,就足以证明鱼是好东西。当然,这里的“鱼”也极有可能指“鲍鱼”“鱼翅”等珍馐。否则草鱼,鲫鱼等寻常鱼类与熊掌并列,实在有点牵强。如果是前者,那足以推断孟子生前一定过得挺滋润的,否则也不可能自作多情的在这两个看上去都吃不起的菜肴上做选择;如果是后者,舍鱼而取熊掌是应当的,熊掌明显比鱼要贵上许多,有熊掌吃还非要吃鱼那一定是富家子弟想体验穷苦百姓生活,带点炫富的嫌疑。所以说,古人讲述天地之法精妙,但在类比上难免显得有点随心所欲。
中国人造字是极有讲究的。比如“鲜”这个字,有羊有鱼,那都是极鲜的食材。中华民族可能是少数几个能体会这个词的民族了。在法语里是没有鲜这个词的,最多是“frais ”一词表新鲜之意,英语也是如此。新鲜和鲜美不可相互替代,前者是物理属性,后者是舌尖一刹那的震颤,味蕾刹那苏醒,鲜味一路蔓延到舌根直至鼻腔,带来一瞬的感动,无以言表。日本是最有可能也能体会这个词的民族,不仅因为日本是个极其注重食材真味的民族,还因为他们算是吃鱼的行家老手。日料里的味增汤就是咸鲜味的,以鲷鱼、红白萝卜、鱼骨、味增等材料制成的汤,天气转凉时食之暖身醒胃。
记得小时候背诗,背到范仲淹的“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只一个“鲈鱼美”就饿了,之后的“出没风波里的一叶扁舟”就立马被忘在了脑后。导致老师拿着教鞭抓着背书时,只能满头冷汗的“美”个半天,最后被师长批评没有忧国忧民情怀,还是回家吃饭吧。
范文正公很忧国忧民啊,可是他也得吃饭。
摩洛哥在非洲西北角,左靠大西洋北临地中海,又内陆气候干燥炎热,居民大多临海而居。鱼成为了人们餐桌上重要的菜肴。最常见的烹饪方法就是烤了,不需要加盐,保留海水本身的咸味,辅以孜然黑胡椒等香料提香。烤至外焦里嫩,咬一口唇齿留香。
还有一种就是“焗”了。将整条的小鱼稍加腌制后放入烤盘,加大块土豆,米饭(口感跟中国米饭还是没法比),最上面撒满奶酪丝,加黑胡椒粉放入烤箱烤。法语里面这样的烹饪方法叫“Gratin”,在一般的餐馆菜单都能见到各种蔬菜、鸡肉、海鲜的“Gratin”,做法简单可以自己在家试试看。我妈被我每天发的美食照片诱惑,吵着要买个烤箱,Zak的妈妈是用烤箱做菜的行家,就一直在给我出建议,我翻译给妈妈听。两位都那么热衷做菜的妈妈,倘若她们语言相通的话,一定会很有的聊吧。
还有另一种鱼的做法是做鱼的“Tajin”,烹饪的用具叫塔吉锅,用陶土烧就。锅不深,锅盖下宽上窄像一个大烟囱。这种锅在万能的淘宝就可以买到。
用塔吉锅做鱼的时候,鱼切成大块,加洋葱、橄榄、西红柿、青椒(一点辣味都没有),盐、各种香料(至今没搞清很多种香料的中文名)。
我一直觉得摩洛哥菜口味太淡,Tajin算是我吃过的所有菜里面味道最浓郁的一个。浓郁的原因在于汤汁混合了各种香料酱汁,盐也放的刚好(我每次吃饭都觉得盐放太少,在国内的时候口味太重了)。吃的时候,用手捏着小片面包,用面包拈下小块鱼肉再蘸点汤汁塞进口里。大部分摩洛哥菜最正宗的吃法都是用手的,刚出锅的Tajin都挺烫的,吃不惯可以用叉子或调羹。我喜欢和朋友们一样用手吃,几个人吃饱回家,锅里是连一点汤汁都不剩的。这道菜的做法非常简单,故非常适合在野外的时候改善伙食,是一道野餐时常见的美味。海边、树林、山顶,带上塔吉锅和食材,捡几块石头堆个简易灶台就可以开始生火做饭。锅的陶土材质均匀受热,上面烟囱似的造型又能锁住食材的香味,达到“焖”的效果。倘若一时吃不完,放上好一会也不会冷掉。没有打听过这种造型的锅的由来,想来应该是跟方便劳作有关,我非常欣赏这种平易近人的美食。
同样欣赏的还有韩国的石锅拌饭,各种材料随意搭配加上特有的甜面酱就成一道美食,韩语是“비빔밥”,念做“Bibimbab”,发音模仿用勺子拌饭时候敲在碗底乒乒乓乓的声音,十分有趣,是一道“有声音”的菜。我们学校的喻园食堂卖的石锅拌饭味道跟韩国餐厅卖的相差无几,价格却便宜一半不止,算是良心美食。Zak几乎每两三天就要去吃一次鸡肉石锅,吃了有两年也没腻。到后来窗口小哥远远望见他进来就已经在刷卡机上输入价钱等着,连眼神的交流也免了。爱一道菜到这个份上也是很不容易,所以我一度严重怀疑他是因为喜欢石锅拌饭才开始自学韩语的。最钟爱的手机品牌是三星,连梦想也是去泡菜国工作。我不禁脑补他真去那工作后每天吃石锅拌饭加泡菜的样子,然后会不会有没见过世面审美观不正的韩国美少女给他起个花名叫“石锅拌饭欧巴”,想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又突然有点生气。
美少女都是我的!谁都不许抢!
最开头故事的结局是Salah射了老半天才射到一条小鱼,其实也不那么小,可是据他说他一个人塞牙缝也不够,就干脆扔在礁石上喂海鸥了。一大早太阳迟迟未出,天气很凉海风又出奇的大。我们最开始所有人站在海边等下水的他,我一望见海里不远处那个小黑点就仿佛闻到了烤鱼香,心里和胃里都充满了希望。后来时间长了实在无聊,就光着脚从这个礁石跳到那个礁石,意外的在两块大石头缝里发现一群灰色半透明的螃蟹。我叫Zak过来看,骄傲的像炫耀什么宝贝一样。
“你等着,小爷给你抓一个上来。”我撩起袖子跃跃欲试。
结果我的豪言壮语还没讲完那一群小东西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没道理的,大西洋的螃蟹怎么可能听得懂中文?!
Nick一米八七的大天朝北方汉子一直躲在Angel一个女生后面喊冷,惹得我和Angel纷纷投过去鄙视的眼神。最后我们几个人只能回车里去,剩下Zak一个人等在冷风里,我看着心疼,手脚回暖了一点又跑过去他身边了。
一大早的海滩没有人声,只有海浪拍在礁石上的声音和呼呼的风声。天空是灰的,连带着海水也是灰蓝灰蓝的,整个海面看上去像是笼了灰色的纱。我想帮Zak挡风,可是风好像来自四面八方,我转来转去没摸着门道。Zak以为我冷,伸过手来将我拢在怀里。我突然非常享受这样的时光,天地间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开始陷入了一种很拧巴的状态,心里暗暗期待Salah晚点上岸,胃里又希望他早点回来。
我们最终还是没吃上他捕的鱼,可是煎蛋、面包和摩洛哥茶的搭配也很不错,也可能因为人在太饿的时候都不会太挑剔。
吃饱喝足回去的路上,Nick跟Angel在后座睡着了。中途我们停在路边享受从我们的射鱼勇士上来的那一瞬才姗姗来迟的阳光。Salah从后备箱拿出吉他靠在车上开始自弹自唱,一边给他坐副驾驶的未婚妻抛媚眼,惹的她咯咯直笑。他未婚妻属于极度内向,整个吃饭的途中谁都没跟她成功搭上一句话,一直端庄的像座雕像。我跟Zak对于这对冰与火的搭配一直感到匪夷所思,但相爱就是这样没有道理的一件事,一如跨越了千山万水相爱的我们。
阳光下Zak伸出手请我跳支舞,许是音乐太好,刚绕着我们过去的路人都不知不觉踩着我们的舞步。
突然终于明白这里的海与人的羁绊。
捕鱼不全为那舌尖一瞬的享受,失之得之都同样欢喜。
朋友出行的喜悦,爱人眼神流转的温柔,海风吹拂下肆意歌唱的快活,随意一件便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