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炎玄鸟
这是正在打字的少年昨天晚上做的梦，之所以在众多的梦境里把它首先写出来，是因为担心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被少年忘却。
坦诚地说，即使是此刻，少年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跳跃，心里，仍然有一丝淡淡的恐惧，因为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梦境，正在以一种难以扼制的速度在消失着，闭上眼，那个几个小时前还无比清晰的梦境，此刻，正在渐渐失去色彩，碎成无数难以捕捉的碎片，然后，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遗忘，从遇见的那一刻便开始了，然后，经久不息。
在残存的记忆里，少年身处在一个很诡异的地方，那是一片被树林包围起来的空地，梦里的天空是黑色的，失去了月光的辉映，平日里平淡无奇的树木枝桠在夜幕下化为无数比黑夜更幽暗的剪影，仿佛无数自黑暗中出生的恐怖生物般，紧紧地将少年包围起来。
在空地上，聚集了很多人，少年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出现的，在他们的脸上，少年看到了某种期待，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某种东西，人群的目光是呆滞的，他们脸上的期待，在少年看来，更像是一种成瘾后的颓败与麻木。
这里，似乎正在进行着某种诡异的仪式，少年注意到的时候，无数通体漆黑的石柱与木桩从幽深的地底破土而出，在每一根粗大的柱子上，都站着一个人，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不一样的面具或是头盔。所有人头上戴着的东西不尽相同，但是都给人一种光怪陆离的错觉，头盔和面具，大多被做成了野兽的样子，锋利的獠牙和与头部不相匹配的巨大眼球突兀地出现在面具上，仿佛此刻屹立于柱子上的都是些彼世的生物一般。
少年意识到了自己正身处梦境，然而，巨大的柱林仿佛拥有一种可以蛊惑人心的力量，少年发觉自己竟无法将目光从这片黑暗中移开。他努力地挣扎着，然而身体却丝毫无受大脑的控制，一种无力感逐渐从他的身体里传来，原来，人类最悲哀的，是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空地上的人形渐渐变得模糊，最后，只剩下无数黑影，少年不知道他们为何聚集于此，亦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往何方。
黑暗与恐惧，就是在这一刻开始蔓延的。
少年感受到四周的黑暗开始朝着自己身处的那片空地流动，不安与恐惧，伴随着潮水一般的黑暗覆盖了少年身处的人群，少年看到那些如同死灰一般的面孔，带着巨大的欲望，消失在墨汁一般的虚无里。在黑暗汇集的中心，一根巨大的石柱缓缓从地下升起，漆黑的石柱表面上，分布着无数黑色的裂纹，明明是相同的黑色，但是少年却能很清晰的分辨出那些斑驳的纹路。或许，这就是梦境的特殊之处，所有的法则可以在这里黯然失色，就像是那盒色彩缤纷的糖果，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自己吃到的是什么味道。
当所有的已知化为泡影，是否，我们就拥有了无数值得期待的可能？
在巨大的石柱上，少年看到了那个人，比黑暗更幽深的身影伫立在石柱的顶端，消瘦的身材隐藏在黑色的披风下，那个人没有动，然而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却仿佛有生命般握紧了少年的心脏，那个人的头上，带着黑色的三棱头盔，黑色的尖刺犹如野兽的利爪般直指天际。在头盔上，仿佛有两片翅膀一样的东西在风中缓缓摆动，少年将目光聚集在头盔上的时候，一缕鲜血般腥红的光线蓦地从头盔的眼睛部分射出来，借着那道诡异的光线，少年看清了头盔的大概样子，而恐惧，却在少年看清头盔的那一刹那蔓延开来。
黑色的头盔上，少年此前看到的那两片如翅膀一般的东西竟真的是生物的翅膀，透过那腥红的光芒，少年看到在头盔的嘴部和左眼的位置，此刻正停落着两只巨大的黑色飞蛾，飞蛾落在头盔上，巨大的翅膀从头盔的外沿出露出来，在空中振动着，少年甚至看到紫黑色的鳞粉从飞蛾的翅膀上抖落下来，像星辰死亡后的碎屑。
四周的风骤然加大了，少年看到那个人的黑色披风在风中翻飞，像是战场上的旌旗，少年的身体依旧不能动，腥红的光落在少年的瞳孔里，修身华服下，巨大的压迫感于是缓缓滋生。人影没有动，但是少年却感觉到它似乎朝自己的方向稍稍偏了偏头，如果是梦，或许少年更喜欢的是金戈铁马，在辽阔的疆场上策马飞驰，而不是如此这般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囚禁在巨大的恐惧里。
下一个瞬间，石柱上已经没有了人影，偌大的柱顶上空荡荡的，不时有几片被风卷起的枯叶划过，在空中留下一道道苍凉而寂寞的轨迹。然而，还没等少年提着的心放下来，当他的目光收回到身前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张令他窒息的面具，腥红的光从面具眼睛的位置射出来，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面具上两只巨大的飞蛾，少年这时才看清它们并不是真正的飞蛾，而是面具的铸造者可以铸出的飞蛾浮雕，但是，金属的浮雕却好像有生命般抖动着，令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如果是梦，这真的是一个令人感到不安的梦啊。
漆黑的披风下，少年看到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在长衫领口的位置，有白色的衣服露出一圈浅浅的白色，似乎里面还有一件白色的衣服。这时，一个声音从虚空出传进少年的耳朵里，那个声音很轻，但是少年却听见了。
那个声音在说：“朱雀。”
朱雀，是眼前这个人的名字吗？
少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轻轻地对着眼前这个戴着无比恐怖面具的男人喊出了自己听到的名字。
当少年喊出它的名字时，黑衣的人影仿佛被电流击中一般，身体猛地一抖，然后，少年看到那面具竟开始缓缓碎裂，一块块的黑色金属沿着面具的边缘落在地上，发出与其大小不相符的沉闷声响，在面具后，少年看到了一张说不出是什么的面孔，还没等少年看清，巨大的嚎叫声从那个生物的口中传出，仿佛撕心裂肺一般的声响回荡在梦境里，经久不息。
梦的最后，黑色的人影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在少年的眼前炸裂开，无数的蝙蝠从黑影的体内涌出，很快飞进了漆黑的夜幕里。
少年的身体恢复了自由行动的能力，他甩了甩麻木的手腕，走到黑影爆裂的地方，在地上残存的黑色残骸中，少年看见一只鸟，一只周身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鸟，那鸟似乎已经疲惫不堪，漆黑的瞳孔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流动着，少年相信，那是它的眼泪。
很多年前，它们死去，灵魂行走于天地间，人们惧怕，将它们成为“鬼魅”，避之唯恐不及。于是，在漫长的孤独中，它们见到了无数的恐惧与厌恶，心里仅存的善良，也和自己的名字一起，在永无休止的噩梦中被遗忘了。
黄泉碧落，百鬼夜行，那原本是一条被哀伤落满的道路，而亡者，却在世人青眼下误入歧途。
你的名字是朱雀，千万年前，集香木自焚于天地之间，世人都知道你自火中重生，却鲜有人知，浴火重生的，不过是你的子嗣，亡于烈焰的你，是在后悔吗？亦或是在怨恨呢？怨恨人们这么轻易就忘记了你，还是怨恨这浴火重生的弥天大谎？
南方有朱鸟，生于烈焰，亡于天火，不生不灭，不生，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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