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书——千古奸臣秦桧:第47章 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
北望沙漠垂,漫天雪皑皑;
临边无策略,览古空裴回。
乐毅吾所怜,拔齐翻见猜;
荆卿吾所悲,适秦不复回。
然诺多死地,公忠成祸胎;
与君从此辞,每恐流年催。
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十二月十七日,府中书房。
酉时已过,冬天日头较短,天色已然渐渐黑了。
御史中丞万俟卨(mò qí Xiè)耸着肩,微微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站在我面前,望着我手上王贵等人做证岳飞谋反的供状和大理寺准备向皇帝上奏的判决书,犹如一只饿了好几天的野狗望着一锅刚出炉的肉骨头一般,谦卑的眼神中透出残忍血腥的余光。
我翻着供状,没有抬头,指着身旁的椅子对万俟卨道:“万大人,不要一直站着,坐。”
“谢秦相。”万俟卨点头说完,拿捏着分寸在我身旁坐下,脸上一直陪着谦逊的笑容。
我翻完王贵等人的供状和大理寺的判决书,对着万俟卨点头道:“万大人不愧是刑狱出身,整个供诉和判决章程找不出半点瑕疵。秦某佩服。”
万俟卨听后,赶忙起身,诚惶诚恐地拱手道:“万某不敢贪天之功,此次能将这一干谋反之人捉拿归案,全仗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居中指挥,秦相您睿智果决,从中周旋,万某不过充当一马前卒而已。”
我听后,不发一言,背着手站起身来,在书房内开始踱步。走了差不多二十个弹指的时间,望着窗外的残月叹了口气。
万俟卨见我如此态度,赶忙走到我身边,小声道:“秦相,莫非判决书内有自己人,秦相尽管吩咐,只要不是元凶首恶,万某可保他周全。”
我望着万俟卨道:“虽然事关谋逆,但有赖万大人处置及时,总算没有酿成大祸。只是这案中一人,年纪轻轻,战功卓著,如若没有卷入此事,他日必是我大宋一员虎将,只因他父亲之故,就召来杀身之祸,秦某很替他惋惜。万大人是否可网开一面,让秦某了了这桩心事,也算是为国家保住一栋梁之才。”
万俟卨听我如此说,擦了擦额间流下的冷汗道:“秦相,您说的莫不是……”
“正是!”我不等他说完,截住他的话头,小声道:“还望万大人能保此子周全。”
“秦相,不是万某不想积这个功德。”万俟卨脸色铁青,战战兢兢道:“只是此事若没有圣上首肯,我等说了也不算数,万一圣上怪罪下来,反受他牵连,这又是何苦。”
我拱手道:“万大人,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子年纪还轻,在此事中也不算元凶首恶,秦某很是不忍。况且,圣上那边对此子的生死也不一定会如此重视,退一万步说,圣上那边不还有我吗。望万大人成全秦某这一丝恻隐之心,拜托了。”
万俟卨望着我坚定的眼神,小声道:“万某领命。”说完,小心翼翼地走出了书房。
望着万俟卨的背影,我心中忽然觉得五味杂陈。突然,窗外的天空电闪雷鸣,漆黑的云中闪现出青白色的电光,望着突然变化的天气,我心中喃喃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已尽力,成不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咿呀”,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我回头望去,原来是妻子王氏,端着一碗汤来到我的面前,小声道:“老爷,天色已晚,您今日的晚膳吃的不多,喝了这碗参汤,提提神,去去乏吧!”
我望着王氏头上的几根白发,用手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握着她的手道:“夫人辛苦了。”
王氏娇羞地笑了笑,轻声道:“老爷言重了,妾身服侍老爷,只有欢喜,哪来辛苦。老爷,方才您跟万大人商量要事时,妾身在门外等候,听到你们的言语。老爷,您真的想救那人的儿子?”
我望着王氏,皱起眉头,思虑了许久,低眉道:“夫人,你可知道,我一生为官,最害怕的是什么事吗?”
“老爷一生行事小心谨慎,但遇大事时却能不拘小节。”王氏诧异道:“每逢逆境,都可以靠自己本事逢凶化吉,妾身从没想过老爷也有害怕之事。”
“夫人,我此生最害怕的就是我会为了这个官位,为了官位上所承担的责任成为泯灭人性,冷血残酷,不问对错,只问利弊的禽兽。但到了今日,我与禽兽之间其实也就只有一线之隔了。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知廉耻,懂道义,明对错,辨是非。当今朝廷以儒家思想教导百官,但到了关键时候,却只是以朝堂利益为准绳,来决定百官之前途。此时只有你我二人,我跟你说句实话,岳飞实乃精忠报国为了民族大义可以舍身取义的英雄,他现如今有此下场,不过是当今圣上想效法太祖杀鸡儆猴之举,用岳飞之死来震慑我大宋所有骄兵悍将,岳飞是为了稳定整个大宋朝堂而牺牲,于他个人而言,委实冤枉。”我抚着胡须苦笑道:“而岳云,就更加的无辜了。”
“老爷,时势比人强。”王氏担忧道:“事情到了今时今日,已无可挽回,您不是一直支持皇上杀岳飞的吗,难道到了此时,您想忤逆皇上不成。”
“忤逆倒也谈不上。”我摇头道:“杀岳飞是为了稳定朝堂,树立皇上在朝堂中可以生杀予夺的威权,震慑群臣。但岳云与岳飞不同,岳云年纪还轻,虽骁勇善战,但在军中的威望不够,其实杀与不杀,并不影响整个大局,对于巩固皇权也没有意义,只希望皇上能给岳飞留一点香火情吧。”
王氏点了点头道:“希望如此,老爷您放心,不管您做什么决定,妾身一定会支持您的。”
我欣慰地握住了她的双手,从她手中传过来的热量,让我在这冷酷的天地中感觉到了那一丝丝的温暖。
十二月十八日,御史中丞万俟卨将刑部和大理寺共同拟定的岳飞、张宪和岳云等人的判决章程上奏高宗。
判决章程内言“岳飞谋逆一案,证据确凿,以岳飞为元凶首恶,张宪协从谋之,于鹏、孙革、王处仁、蒋世雄、泽一、智浃和岳云等七人皆知此事,或因胁迫,或因私情,未禀公告发。现大理寺依大宋刑法,判岳飞私罪斩,张宪私罪绞,于鹏、王处仁与蒋世雄三人私罪流,泽一、智浃与岳云三人私罪徒,今奉圣旨根勘,合取旨裁断。”
万俟卨总算不负所托,只是将岳云判为“徒刑”,而且处理得极为明智。在上奏高宗的判决章程内,将岳云与于鹏等人的位置放在一起,并于章程内言明,此七人或因受岳飞胁迫,或因私情未秉公告发而已。
“三纲”中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而“五伦”里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是我大宋朝堂秉持的儒家名教观念,深入人心。
而岳云乃岳飞长子,以“三纲”论,父为子纲,岳飞意图谋反,岳云作为儿子为其隐瞒,实属无奈之举。
以“五伦”论,父子有亲,岳云与岳飞父子感情极深,这在大宋军方人所共知,所以岳云不告发岳飞也在情理之中。
以儒家名教观念来留岳云一命,万俟卨的确厉害。而且,岳云定的是徒刑,按照大宋朝堂惯例,刑部和大理寺上报皇帝判决章程后,为了体现皇恩浩荡,皇帝一般会对受审之人减刑。当然,也不排除皇帝对受审之人深恶痛绝而加刑的,但不管是加刑或减刑,一般只会加一级的刑罚,徒刑往上的刑罚是流刑,即使皇帝对岳云极为反感,罪加一等,判的是流刑,岳云的一条命也算是保住了。
孙靖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正于书房内看书。听到这个消息,我放下书卷,自言自语点头道:“万俟卨办事,还是牢靠的。”心中暗道,总算没有辜负岳飞这半生之敌的临终所托。
可惜,我低估了高宗对此事的重视程度。或者可以这么说,我低估了高宗利用岳飞用于震慑群臣的决心
十二月十九日,高宗下旨:“岳飞特赐死,张宪、岳云并依军法施行,斩,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余并依断。”
下旨当日,为了不让群臣有求情的时间,高宗当天就令杨沂中带兵执行。
岳飞在狱中被用重锤拉胁而死,留了全尸。而岳云,这个整件事件中最为无辜的年轻人,这个日后可以成为我大宋新一代军神的年轻天才,与张宪一起被砍了脑袋,人头落地。
万俟卨知道此事后,惊慌失措地跑到我府中,准备与我商量如何应对高宗的处罚。
我惨笑着对万俟卨道:“万大人你放心,对于岳飞一事,你于朝堂只有功,没有过,千万不可自乱分寸,等着皇上赏你吧。”在我多翻劝说之下,万俟卨终于将信将疑地回去了,望着他缩头缩脑地样子,我心中暗道:你我二人有什么好害怕的,皇帝还需留着你我二人的性命,为他背这口杀害忠良之子的黑锅呢。
当我扫掉书桌上所有看得见的东西,用拳头砸着书桌时,妻子王氏从背后抱住了我。
我低着头道:“我错了。”
“老爷,你错在哪里?”王氏握住我的手问道。
“我本以为只有自己会变成禽兽,却忘了我大宋朝堂的这位真龙天子本就是群兽之首。”我望着王氏惨然道:“熺儿只是我们的养子,你我没有过子嗣,所以不会了解父母失去孩子会有多么痛苦,面对有可能失去孩子的威胁会有多么恐惧。而皇上曾为人父,也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惊吓而亡,所以他知道为人父母的苦衷。我一直觉得皇上没有杀岳云的动机,我一直觉得只要我出手,岳云就活得下来。到了现在,我终于知道皇上杀岳云的动机了。但凡是个人,也许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但绝对不会不顾自己子嗣后代的安危。皇上为了让群臣恐惧,蛰伏在他的皇权之下,他一开始就想杀岳云。从今日开始,我跟他一样,将会一起受世人所唾骂。”
王氏望着我,小声道:“老爷,事已至此,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是阿,事已至此,除了一步一步成为遗臭万年的奸臣,又有哪条路走得下去呢?
(未完待续)
PS:根据《刑部大理寺状》和《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记载,秦桧和万俟卨当年给高宗的判决预案里,岳云定的是徒刑,但后来被高宗改为了斩首,所以有此文。
在一般历史演义里,南宋的开创者高宗似乎和他父亲徽宗一样,是个极度昏庸的人,放着忠心耿耿的岳飞不用,听信奸臣秦桧的唆使最后杀害忠良。
其实,历史上的高宗是一个极度厉害的人物,当年靖康之变前夕,金人要求大宋送一名王子为质,时任康王的高宗毛遂自荐入金营,而且在金营内谈吐自如,让金人误以为他存了自裁的念头,后来主动要求换人。经过此事后,原本寂寂无名的他逐渐受到朝中大臣的爱戴。
靖康之变时,整个赵氏皇族都被金人所俘虏,惟有他一人逃脱,集合残兵,建立南宋,与金人对抗。以当时的环境而言,高宗建立南宋其实比宋太祖建立北宋的难度更大。当一个皇朝被外族覆灭,信仰已失落,想收拢人心,重振旗鼓该是多么的艰难,历史上也只有东汉的开创者光武帝刘秀做到过。
所以,我一直觉得,可以建立南宋,保住江山,杀掉岳飞的他,至少不会是个任人摆布的昏君。
在整个岳飞诏狱案中,高宗应该才是那个真正掌控全局的幕后黑手,而秦桧,张俊和万俟卨三人,最多只能算帮凶而已。
当然,这一切,并不代表着秦桧就不是千古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