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人(第四十三章)
“你看看你看看,这地方怎么搞的,这是多大?” 钳工班一个留着胡子的师傅指着一张图纸,语气里夹着气愤,旁边几个年轻师傅看着他们在谈笑。
庄汉尘心里很紧张,本来语言就迟钝,这一紧张更说不出话来,额头上手心里都渗出了汗,他小心翼翼地伸头看图纸,一眼就发现这张焊接图纸上没有一个总长的尺寸,是设计的时候漏掉了,经过重重审核也没被发现。
“我去查查,马上添上。”庄汉尘急忙跑回技术组,那里有总图,庄汉尘在总图上量了这个零件的长度,又翻找相关零件图,核对长度的准确性,感觉万无一失了,就拿着尺和铅笔跑下楼,把缺失的尺寸补上了。
“你这样画哪行啊,改图纸要厂里批准的,还要盖章,你这样随便改,出事了算谁的?”留胡子的师傅插着手仰着头说道,嘴里叼着的烟往外冒着青色的雾气。
庄汉尘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个三十左右的师傅进来,脸色比车间的师傅们白一些,庄汉尘认识这人,他是车间技术副厂长李富春,这位李厂长平时见到庄汉尘一直很友好,虽然从没和庄汉尘说过话,但庄汉尘看他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一直很和气,就很喜欢他,欣赏他的为人作风。
“这用啥厂里签字,他们又不是没看过,就这样改就行,按照现在的图纸做。”李厂长语气坚决,几个工人师傅一脸无奈,李厂长说完就走了,庄汉尘看几个工人师傅不说话了,也跟着李厂长走了,走到技术组门口,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站在门口看他,个子不高,一米五几的样子,有些胖,穿着工作服,脖子上围着黑色带红点的围巾。
“小庄。”那个女子轻生叫了一声。
庄汉尘止步看着她,感觉不认识这个人,“你找我?”
“小庄,和你说个事。”女子伸手拉着庄汉尘胳膊,拉着他走到走廊尽头僻静的地方,“上个月你给我打针,后来感染了,刚打完的时候我就感觉很痛,后来一直痛,后来……”
没等她说完,庄汉尘已经心里一紧,不详的预感袭来,继而眼前模糊,身体酿跄了一下,他努力控制自己,“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
“唉,后来针眼那里就发红,后来肿了起来,我去厂医院看了,说是打针感染了,要切开治,我就治了,好痛,整个一个月都好痛,晚上也没法睡觉,唉,治疗倒是没花几个钱,厂里都给报销了,但这一个月我也没好好上班,工资扣了不少,我没讹你的意思,我挺喜欢你给打针的,你打的不疼,只是那次是你消毒失误了,你看看我这一个月也耽误不少事,你就帮我200块钱,这样好不好?”
等她说完,庄汉尘已经眩晕的不行,呼吸也变得急促,心跳更是飞快,一向老实善良的人,遇到这种事,都难免会无法应对,庄汉尘嗯了一声,就转身走回办公室,身后还能听到那个女子在喊他,“小庄,你怎么走了,小庄,喂,喂……”
这一天庄汉尘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坐在图板前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女人友善的脸上露出来的狰狞,自己16岁的时候,因为经常感冒打针,为了避免疼痛就自己试着给自己打针,逐渐摸索出来了打针不疼的方法,同时也学会了器具消毒的整套方法,这方法使用十年了从来没出过差错,这次为啥就出了问题,难道有诈?因为来找他打针的,都是事先在厂医院看过病并开了药,往往是在医院打过一两次后才找他继续打,会不会是在医院打的时候就已经被感染了?庄汉尘想想不对劲,自己对器械消毒和操作一直小心谨慎,出错的概率很小,难道那个女人有问题,故意讹自己?
“小庄,怎么了,上午那个女的和你说啥了?”小马刚和魏工调侃完,看庄汉尘满腹心思 ,便嬉笑着问道。
“没啥事。”庄汉尘不想说出来这件事。
“遇到啥事儿了, 和你师傅说,你师傅认识的人多,啥事都能搞定。”不喜欢说话的高工说道。
“可不嘛,一天就耷拉个脑袋,精神点啊,那改造的设备怎么样了?”师傅王工。
庄汉尘还是没心思和他们说话,就敷衍了师傅一句“设备在做。”
“那个女的是不是约你上床?哈哈。”小马笑着说道,“桐”的一声闷响,魏工的图纸筒已经打在小马长满长发的脑袋上,“人家小庄才刚是年轻小伙,哪能和那个老女人做那事 竟在那胡扯。”
“那个女人是谁,好像挺阴险的样子,小庄你小心点。”女王工说道。
“那不就是厂里有名的母夜叉,姓张,是个四川人,她爸是成飞的军官,在这边住寨的。”魏工说道。
“母夜叉?怎么叫这外号?”女王工又问。
“以前在厂里她坑过人呗,乱搞男女关系,还骗人钱,厂里人人都躲着她,她爹有本事惹不起。”魏工说。
“小庄,你可千万注意这个危险女人。”女王工担心地嘱咐道,庄汉尘似乎明白了,点点头答应了一声。
听了大家的议论,庄汉尘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他知道这个办公室里的人都是帮自己的人,有这么多人帮助还有什么好怕的。
师傅王工过来,带给他一张纸条,“我一个大哥在分局上班,有困难可以去找他。”师傅的话像洪钟那样铿锵有力,庄汉尘感激地接过纸条点点头。
下班了,庄汉尘跟着众人往厂门口走,他的自行车就放在车间里,在机修班屋后的空隙里,这样取车方便。
把自行车靠在身边,掏出来师傅的纸条,两手摊开,见上边写着几个隽秀的铅笔字:
“大哥,我徒弟有困难,请帮助他解决,拜托!六弟敬上”
庄汉尘把纸条折叠好,放在衣服里边的口袋里。
他推着自行车刚出车间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马上紧张起来,这人正是那个四川女人,尖尖的颧骨,三角眼,脖子上围着黑围巾,工作服下端,脚上穿着一双黑亮的皮靴。庄汉尘想绕开她,但已经被发现了,那个女人呼喊庄汉尘,“小庄,小庄,你别走啊,庄汉尘,喂喂, 庄汉尘。”
庄汉尘停下来,好多一同路过的人都往这边看,庄汉尘又羞又气,“你过来。”他推着自行车往车间侧边走,是为了躲开众人的目光,四川女人也跟着走过来。
“你想的怎么样了,我又没和你要很多,就两百,算是我耽误干活的补偿了,自己遭点罪倒没事,我这人其实挺善良的,对人可好了,我……”没等她说完,庄汉尘打断了她,庄汉尘实在听不下去这么虚伪得让人恶心的语言。
“我哪里有钱给你,再说我打针已经做了十年,从来没发生过感染,你找我打针之前在医院也打过,怎么确定是我弄感染的?”
“你怎么说,我还真就和你要了,你那天一扎进去我就感觉不对劲,特别疼,打完后一直痒还很疼,你那里还用机器打,说实在的我都不敢用那个机器,看着就危险,反正我就是和你要定了,不行我就让你们处长和你要,你不是归技术处管吗,处长是我叔叔,看你怎么办。”
庄汉尘这阵子真的没钱了,工作两年多,每个月工资出去伙食费生活费,还有房租费,基本上没多少剩余了,去年春节,他把省吃俭用积攒的钱,给老爸买了一个理疗仪,是电场加热的方式,庄汉尘知道这种远离治寒凉造成的弊痛有很好的疗效,理疗仪价格是280元,买完之后,庄汉尘存折里只剩下三元钱,当时他现金还有三十多元,他就带着这些钱回了一次济南老家,那时候正是春节,爸爸看着理疗仪很兴奋,见人就说这是老儿子刚参加工作给自己买的,那次春节之后回厂,庄汉尘口袋里只剩下七元钱了。
又上班将近一年,积攒了快到一百元了,庄汉尘想春节买一瓶茅台酒带回去,老爸最羡慕茅台酒,经常说茅台是国宾酒,只有国家领导和外国领导才能喝到,可是庄汉尘发现市里的百货大楼里有茅台酒,80元一瓶,就是庄汉尘一个月工资的价钱,老爸已经其实多了,这辈子也没闻过茅台的味道,所以就暗下决心买一瓶,这四川女人一下子就索要200,那今年茅台酒肯定买不成了,对庄汉尘来说确实无法接受,他心里开始慌乱起来,低头不语。
“小庄, 你也二十好几了,也是成年人了, 怎么一点主意也没有,不就两百块钱吗,还算个事啊,你只要给我,从此以后我就不再找你了行不,你安心上班,快快乐乐的做你的技术,以后用到我都地方我还会帮你,就咱厂,我绝对好使,几个处长我熟悉,厂长我也认识好几个,我在厂里也算是个人物,别当不说,起码没人敢惹我。”
“我得赶紧回家了,晚上还有人找我打针,我得回去准备一下。”庄汉尘说完推车就走了,“喂喂,你好好想想,明天我还要找你。”四川女人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妈的王八蛋。”庄汉尘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
晚上来打针的有二十多人,清一色的女工,她们下班后回家换上了休闲装,现在流行牛仔裤,好多女工都穿上牛仔裤,把上班时挽起来的头发披散开来,一个个长发飘飘,然后吃过饭就骑车三五结队地来到庄汉尘的住处。
由于心里想着四川女人这件事,庄汉尘这一晚的操作完全不在状态,推药加快了速度,有的女工痛得叫了出来,庄汉尘木纳地操作,有几针打的位置也不对,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工,打针的时候哭了出来,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阿姨推了庄汉尘一下,“你慢点,你看给这孩子疼的。”
庄汉尘有点精神溜号,想到了那个四川女人,被阿姨一推回过神来,发现进针位置太靠下,难怪会这么疼,但药水已经推进去了一大半,拔针再扎一次不是好办法,就细心按揉慢慢推药,“你不是会那种按摩后边的止痛法吗,快给这孩子揉揉。”阿姨心痛地说道。
庄汉尘答应一声,知道阿姨说的是肛门按摩止痛法,就伸左手要按摩,阿姨帮这女工把裤子拉下了一点点,庄汉尘就左手按摩右手退药,果然效果很好,女工马上说不疼了,庄汉尘放心地推完了剩余的药水。
晚上八点就给大家打完了,比之前快了很多,众人散去,留下桌子上和床上大家带来的煮鸡蛋,苹果,糖果,还有两个冒着热气的包子,庄汉尘这时候已经下决心去找师傅的大哥了,他相信师傅,更相信警察。
又是无眠的夜,庄汉尘满脑子都是梦,一会是四川女人,一会又是警察,还有师傅,女王工,小马,魏工,组长张工,还有王小云。
天亮了,头很晕,庄汉尘用凉水洗了脸,感觉清醒了许多,今天要去区公安分局找师傅的大哥,把这件棘手的事解决掉,庄汉尘吃了昨晚女工们送的食物,等着大家来打针,打完后就直接去市里分局,上午不去上班了,平时早上七点就会有人来打针,可是今天等到快八点了,一个人都没有,庄汉尘明白了,一定是昨晚打针没操作好,让大家失望了,一定也会生他的气,就不来打针了,庄汉尘心里马上又升起了对四川女人的愤怒,他开门想出去到市里分局,外边一个人要进来,差点撞到,“小庄,要去上班吗,给我打完针再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