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叉夜
轰鸣声,轰鸣声,音乐的轰鸣声,时至今日,马洛对于那天的记忆仍然只有音乐的巨大声响,而在这些跳跃的声音之下,他的人生在瞬间产生了无数条岔路,同时也与他人交叉,刺穿他人,或是被刺穿,命运成了网绳,被掩盖在荧光色的音乐之下。
马洛是诺克制造董事长的大儿子,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身份与生在罗马无异,但对他自己来说这并不值得特殊主义,就好像只有穷人才会觉得奢侈品是身份的象征,而对一部分人来说,那可能只是脚上的普通袜子。与生俱来的资源为他省去了不少的烦心事,让他可以专心投入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中——智能交通相关的研发工作。
从15岁起,他就已经加入诺克制造的智能交通研发组,并协助项目组推出了3系智能交通工具,成功推动了诺克制造这一支线产业的发展。至于这个站在顶端的少年平日里的消遣,只有各式亲手改造的智能交通设备,显然满足不了群众的好奇心,于是常会有一些离奇、博人眼球的传闻扣到他身上,不过马洛并不在意那些传闻,更不会去解释,和圈子中的其他人一样,他们从不关心那些无事生非的弱者言论。
那天,是马洛18岁的生日,为了纪念这个重要的时刻,马洛在他的私人别墅里组织了一场狂欢,请来了很多朋友,这些人和马洛一样,都是陵城上层人士中的一员。
那一夜,音乐萦绕在别墅的每个角落,酒精乘着音符蛊惑人心,有人兴奋,有人疯狂,有人压抑,有人龌龊,如果你觉得他人在意,人堆可能会抑制本性,如果你觉得已经隐匿于人群中,也最容易释放本性。服务机器人的脸混在那些优秀而疯狂的人脸之间,真假难辨。
马洛沉浸在失控的氛围中,难以自拔。对他来说,现下时代生活的可控性太强了,仿佛一切都在人类的掌控之中,虽然有着玩弄生活的成就感,但却不够快乐,因为快乐从来都源于失控。因此过去他从不是不想找刺激,不想给人们谈资,只是能刺激到他的事情实在太少。在此刻氛围的刺激下,马洛向自己的身体输入了过多的电流刺激,导致他异常兴奋、迷乱,感觉就像过去的人醉酒。
“来,看我最新改造的Taar1819!”马洛的快速敲击着手臂的控制器,一辆暗绿色的交通器升出地面,它反射着别墅透出的各色光亮,就像野狼闯入城市后的狼眼。
马洛叫上三个朋友,边向交通器走去边说着:”它搭载了我最新设计的智能系统,在自动驾驶状态下能精准识别各种路况,对驾驶员的需求和路况进行最佳的平衡,并且,灵敏度升级,可以实现人为超高速驾驶,当然,这部分不会普及,如果完全人为,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你可真会找刺激。”一个朋友说。
马洛露出了平日里腼腆的笑容,在众人的注目下,驾驶着那只“狼眼”扬长而去,在拐出了别墅区后,他们挑了最近的入口,上了超高速公路。一路上,马洛以高超的驾驶技巧操纵着交通器,其他几人则仍继续着刚才的兴奋,唱歌、聊天、刺激样样不少。
“怎么感觉你有点累啊?“一个朋友问。
“没事。”马洛摇摇头。
另一个朋友看了看定位说道:“不远处有个出口,要不先下去吧。”
马洛仍然不同意:”没关系,还没尽兴呢。你把插头给我接一会。“
朋友把插头接到他身上,电流刺激让他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立刻变得兴奋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是那种熟悉地迷乱,他不由得再次加速,大声笑着:”我们去世界的尽头吧!“
其他几人也随之兴奋起来,仿佛他们真的在飞速前往未知地尽头。就在马洛回头与众人欢笑地瞬间,车外发出了奇怪的响声。
“什么声音?”
“没注意,可能刮到树了吧。”
大家都沉浸在热闹的气氛中,并没有有太在意。就这样,他们在最荒芜的第九超高速路绕到了天亮,而后才散去。
马洛回到家中,看着恢复平静的别墅,莫名的空虚感爬上心头,但他没太在意,他实在太习惯这种安静。当他进入屋中,却发现许久未见的母亲正坐在客厅中,表情严肃,看起来不像是来为他情圣。
“马洛,你过来。”母亲的语气中透着命令。
马洛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母亲扬了下下巴,示意他看前方的影像。
影像显示,当时是凌晨三点整,第九超高速路上异常安静,忽然,除了栅栏旁的一个废弃金属零件,一切都是晦暗的。忽然,一个瘦高地男孩儿翻过了栅栏,看样子他是想要穿过超高速去捡那个零件。他兴冲冲地走向对面,瞬间,一个绿影从路中间闪过阻断了男孩儿的路。母亲刻意将画面暂停,那绿影正是马洛的Taar1819。
“还要继续看吗?”母亲语气严厉。
“我......”
“他死了。”
马洛震惊地看向母亲,说不出话来。
“撞击太猛烈,伤了大脑,发现也不及时,无能为力。”母亲语气平淡,仿佛并没有在意一个生命地消逝,在这个时代,作为劳动力的生命并不稀缺,”私自翻阅护栏,是他的错,至于你的错,我不知道,别人也不会知道。“母亲关掉了影响,带着随行的人离开了,仿佛只是为了通知他一个无法挽回却不必承担的错误,只是要他认错并痛苦。
马洛愣在原地,脑海中不断闪过那一瞬间,过了十多分钟,他鬼使神差版地打开了影像,找到了那一瞬间过后的影像。那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他的生命在黑夜中跟着他的血一起流逝了。马洛超生了一种幻觉,他觉得那些血漫出了影像,流进了他的身体里,他双手抱头,嘴巴微张,双眼盯着脚尖,身体蜷曲,仿佛想把那些外人的血都挤出去。
“洛,去休息会吧。”马洛的伴侣机器人橘扶起了他。
马洛推开伴侣机器人,一个人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卧室里,他将自己摔在床上,紧闭上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睡去了,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他疲惫地爬起来,在床边坐了很久,终于,他鼓起勇气进入网络搜索起新闻来,他想跟自己证明那是一场梦。
“活该!都知道超高速路的护栏不能翻,明摆着不要命,还给人添麻烦!”
“听说是为了捡零件给弟弟做玩具,真可怜!”
“老街的孤儿,弟弟都不是亲的,住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啊。”
“这速度,怕是改造车吧!”
“肯定是那些纨绔子弟飙车,苦了这个苦命的孩子。”
“是诺克制造的接班人马洛!我看见了!”
“诺克制造就是野心膨胀的社会毒瘤!”
“他们根本不是造梦,而是在造阶级!压迫我们这些劳动力!”
“这些有权有势的人都一个德行!肯定是家里把事摆平了!”
“都不敢承认!垃圾!”
“他叫李诺,我是他的朋友,他是个很好的人,是孤儿,弟弟也是他在路边捡的,是个残疾,他不在了也不知道那孩子该怎么办。”
“让诺克制造出钱!他们什么都有!这是应该的!”
......
铺天盖地的舆论袭来,马洛再也无法和过去一样毫不在意。犯错已经是事实,他成了一个可怜生命的扼杀者,他好想离开这里,躲得远远的,也许就能平息内心的不安。于是,马洛立刻开始打包行李,想要去国外呆些日子,什么项目,什么研发,什么Taar,他都不要了。当他把包背在身上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停下了,他气急败坏地扯下背包,坐在了地上。因为他发现,那个黑暗的、不自觉的、撞击到李诺的瞬间,他的命运已经和他产生了无法斩断的联结,他将永无宁日。
“和你比起来,他真的好脆弱。”橘悠悠地说。
“你也在怪我吗?”马洛低着头。
“也不是。只是觉得,你们坐在社会的翘翘板上,至始至终,你都不用双脚离地,而且所有的东西都会偏向你这一边,越来越多。而他一直在翘起的一边,战战兢兢,一旦掉下来,粉身碎骨,这很脆弱,不是吗?”
“可能是命运吧。”马洛叹气。
“命运?”
“我们生来如此。”
“你们生来如此是因为社会如此,如果说命运,我倒觉得不该说你们生来的位置,而应该是时间。”
“时间?”
“我只是在好奇那个高度文明、完全平等的社会会是什么样,生在那个时间,才是好命呢。”
马洛冷笑一声,反问道:“这上下数千年历史,你发现改变了?”
“没有,阶级好像从来都没被改变,它只是随着文明进步而被压制着。”
马洛想了想那个让自己永远抬不起头的母亲,有些感慨:”等待一个临界点,然后爆发。“
“那你可能也会像他一样,失去一切。”橘似有所指。
“如果失去一切,还不能改变什么,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我要改变!”
“洛,你好好想想,你和这个可怜的孩子,除了表面上的死亡,又改变了什么呢?“
马洛愣住了,无论有没有这场意外,生活都会一如既往。他站在资源的顶端,坐拥一切,而他,只想做一个玩具机器人,送给弟弟,仍然一无所有,这不是生死所能改变的。
命运原来是个为了妆点社会而产生的普通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