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之后

距离上次读张爱玲，已过去近十年，彼时读的都是张爱玲、亦舒、李碧华、洁尘、简媜、席慕蓉等一众女作家，还有宋词，陷入一种细致的敏感。被周遭人评价不知人间烟火，太文艺，或者不好听的矫情。稻田和夫说不要有感性的烦恼，嗯，那时的自己确有太多感性，对世事不问，对人际交往感到困难，无法宽宥。

大学时的女同学很喜欢《倾城之恋》，我们一起追了陈数与黄觉那一版，只觉当时的流苏一袭白旗袍，眉目如画，绕是与范柳原初见，共舞一曲又一曲，范柳原一见倾心也非常合情合理。看到流苏在香港，深夜，听到范柳原表白，恍若梦中，期间百转千回的心思。及至回到上海，静坐白府，一日又一日的期待着，失落着，最后再不回头的奔向柳原。我以为这是爱情呢，恰好遇到香港陷落，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如今再看，细细品味张阿姨的文字，轻描淡写中，因为离婚寄住家中，钱财被哥哥们花去，忍受嫂子们奚落和谩骂，因为全家人张罗宝络的婚事，暗中下了决心的流苏，当真让我有点不一样的感受。她没有什么才能，离婚二十八，再耽搁不起蹉跎。范柳原的出现，大约是唯一的机会，这让她怎么肯放弃。宝络相亲回来，我才看到流苏是真的博了一把。这与过往，我看到的，感知到的，所谓美好的开始，完全不同。

然而张阿姨终究是高手，故事中，同样有隐约的动情，初到香港彼此试探，矛盾又和好，醋意是有的，对范柳原不娶她的计算也是有的。等了很久再回香港，彻底投奔范柳原，这中间又有多少用心，或者真心呢？倘若不是香港陷落，的确想不到，白流苏与范柳原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像流苏想的那样，取悦范柳原是太吃力的事，动了真感情的人，往往最吃亏。幸而香港陷落了，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足够他们做十年八年平凡夫妻。

我在这里看到了饱满的人物白流苏，而不再是那个为情困住的人，她想挣脱束缚，又怕陷入对范柳原的深情中。往前走一步，往后退一点，才是最安全的。这个人，比年轻的白流苏，多了很多东西。

而对比白流苏，这一次我看到《沉香屑第一炉香》中的葛薇龙，是还有点年轻的姑娘，为了心中的爱，丢了自己。明知姑妈梁太太的名声不很干净，还是一头扎了进来。说服梁太太资助自己留在香港读书，被包装成香港社交界新秀，替梁太太招徕入幕之宾。她没有太多心眼，对卢兆麟跟梁太太打的热火，暗中骂“这笨虫！这笨虫！男人都是这么糊涂么？”。对服侍她的睨儿，三个月当个心腹。所以她最受伤，情愿为了乔琪乔，一次一次说服自己爱着他。是的，她需要在这凉薄的城市，找到一点微暖的东西，去说服自己活下去。看到睨儿和乔琪乔在一起，她崩溃失控，病倒后，被梁太太一番唆使，仍振作起来要和乔琪乔结婚，为梁太太拉人赚钱，为乔琪乔赚钱。

看到最窝心的一段，是婚后那一点暖，乔琪乔和薇龙去湾仔，人群中，乔琪乔蹲在那里，给薇龙看上的玉石梅花比划着砍价。薇龙只能在眼前的琐碎的小东西里，她的畏缩不安的心，能够得到暂时的休息。就为了这一点点东西，她牺牲了自己。

薇龙说：人与人的关系，根本谈不到公平两个字。我深以为然，并觉张阿姨对人性的思索、情爱的释义，有她自己的解答。受她本人成长经历影响。在她的小说中，有种种体现。

此番重读，有太多细节打动，我还是很感性的，带着一点压抑，去看了多半本书，不知道再过一些时日，会不会有更新的看法，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