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刀客:青衫染月·胡风篇
秋意渐浓时,她们跟着三皇子的队伍进了京。青儿因医术被三皇子举荐,成了太医院的编外医女,东方玥则以她“护卫”的身份,得了张能出入权贵宴席的腰牌——这是青儿软磨硬泡来的,她说“京城里眼线多,你在身边我才安心”。
第一场要参加的,是太子为“西域贵客”举办的宫宴。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青儿掀起车帘,看见街旁的告示上写着“西域莎罗部落首领之女阿依莎,觐见东宫”,旁边画着个模糊的女子画像,梳着繁复的发辫,缀着银铃。
“沙额部落在西域不算大,”青儿放下车帘,“但控制着玉门关的商道,太子大概是想借他们的路,运玲珑阁剩下的石料。”
东方玥正擦拭着琴里的短刀,闻言抬眼:“用一个女子做筹码,太子的手段还是这么下作。”
宫宴设在东宫的瑶光殿,殿角燃着西域的香料,甜得发腻。青儿跟着三皇子的幕僚站在偏席,看见太子端坐在主位,三十一岁的人,眼角已有了细纹,目光却像饿狼,死死盯着殿中央的女子。
那就是阿依沙。一身猩红的胡服,发辫上缀满银铃,走动时叮当作响,像把会移动的乐器。她的美带着锋芒,眉梢高挑,眼尾上挑,明明在跳舞,却像在和谁对峙——尤其是在太子敬酒时,她弯腰的弧度都带着疏离,银铃响得急促,像在说“别碰我”。
“她不乐意。”青儿低声对身旁的东方玥说。
东方玥没说话,目光落在阿依莎腰间的银带上。那银带雕着西域的狼图腾,扣环处却缠着圈极细的红绳——这是沙罗部落的“束缚结”,通常是被胁迫时才会系,意为“身不由己”。
酒过三巡,太子果然开口了,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得意:“阿依莎姑娘,只要你莎罗部肯归顺本太子,玉门关的商税,本太子分你三成。”
阿依沙的银铃顿了顿,她举起酒杯,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话说:“太子殿下,莎罗部的狼,只认草原,不认宫殿。”
殿内的空气瞬间僵住。太子的脸色沉了下来,刚要发作,三皇子突然举杯笑道:“太子殿下,阿依沙姑娘初来乍到,不懂中原的规矩,本王替她敬您一杯。” 他二十八九岁的嗓音温润,像块软布,轻轻抚平了太子的戾气。
太子哼了一声,没再追究,目光却仍黏在阿依莎身上,像在估量一件值钱的货物。
宴席过半,青儿借口给宫人换药,拉着东方玥溜到偏殿透气。刚转过回廊,就听见银铃声响,阿依莎正站在月桂树下,对着夜空低声说着什么,语气里满是无奈。
“她在说‘漠风,我该怎么办’。”东方玥突然开口——她小时候跟着师父在西域待过,听得懂几句沙罗语。
阿依莎猛地回头,银铃哗啦作响,警惕地看着她们:“你们是谁?”
“青儿,太医院的。”青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东方玥,“她是我朋友,东方玥。”
阿依沙的目光在东方玥身上停了停,这女子穿红色汉服,却背着张古琴,眼神冷冽,不像中原的闺秀,倒像西域雪山里的鹰。她松了点警惕,摸出发间的醉蝶花,放在鼻尖轻嗅:“这花,中原没有。”
“有毒,也能做香料。”东方玥说,“沙罗部的女子,都爱用它。”
阿依沙愣了愣,突然笑了,银铃跟着轻响:“你去过西域?”
“去过。”
“那你该知道,”阿依沙的笑容淡下去,“沙罗部的女子,要么在草原上骑马,要么……被当成礼物,送给像太子这样的人。” 她攥紧了银带,“我爹病了,部落里的人快饿死了,太子说,只要我留下,就给我们粮食。”
青儿的心揪了一下:“他没说要你做什么?”
“做他的‘西域美人’,”阿依沙嗤笑一声,眼尾泛着红,“或者说,做他手里的刀,替他盯着那些不服从的部落。”
这时,殿内传来三皇子的声音,温和地请各位宾客入席。阿依沙深吸一口气,重新系好发辫上的银铃:“我该回去了。” 转身时,她对东方玥说,“你的眼睛,像雪山的狼——不像中原人。”
东方玥没否认,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银铃声越来越远,像根被拉紧的线。
青儿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她很可怜。”
“可怜的人,京城里多的是。”东方玥望着主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但她身上的狼性,没被磨掉——你看她系银带的手法,是沙罗部的‘反击结’,不是‘束缚结’。”
青儿愣了愣:“反击结?”
“嗯,”东方玥转身往偏席走,“表面顺从,实则在等机会——就像现在的我们。”
回到殿内时,正赶上太子要阿依沙跳“胡旋舞”。她没拒绝,解开腰间的银带,竟真的舞了起来。旋转间,银带化作流光,银铃响得震耳,她的裙摆扫过太子的酒杯,带起的风让烛火剧烈摇晃——明明是谄媚的舞,却跳出了决战的气势。
三皇子端着酒杯,含笑看着,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月光,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东方玥的指尖落在琴弦上,轻轻拨了一下。琴音极轻,却刚好盖过了阿依沙银铃里的一声异响——那是她刚才说的“反击结”,银带的扣环,已经悄悄松开了。
这场宫宴,像个华丽的陷阱。太子盯着阿依沙的美貌和势力,阿依沙藏着部落的使命和不甘,三皇子端着温和的笑看戏,而她和青儿,像两只误入陷阱的蝶,正学着在蛛网上,找到能落脚的地方。
散宴时,青儿看见阿依沙经过偏席,悄悄对她们眨了眨眼,发间的醉蝶花轻轻颤动——那是在说“我没事”。
马车驶出宫门,青儿靠在车壁上,轻声问:“我们能帮她吗?”
东方玥望着窗外掠过的宫墙,月光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能。但不是现在——京城里的事,得等风来。”
风什么时候来?或许是阿依沙银铃响得最急的时候,或许是太子的贪婪撑破了肚皮的时候,又或许,是她们终于在这盘棋局里,找到能落子的地方的时候。
而此刻,车窗外的风里,似乎已经带上了一丝西域的气息,像某种信号,正悄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