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行散记之二十七:那些房子，那些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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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村里最气派的小洋楼
记忆中总是有一些人，一些事，会在你生命的长河里留下些许的印迹。
一生难忘。
宅子也一样。
图中宅子的主人，如今都已经双双去世。尽管如此，在我的山村记忆里，这处宅子和宅子的主人，却始终占据着一块不可磨灭的位置。宅子主人传奇而光华灿烂的一生，给了我年少的心中对知识，对理想，对未来的想往和成就的热望。
男主人和我的爷爷是一辈，我当然也称之为爷爷，而女主人自然也称之为奶奶。
这位爷爷在我的印象里一直形象疏淡，因为爷爷很少走出他的宅院，成日在家里养花弄草，读书看报。记得当年爷爷的院子，是整个村里最充满神秘气息的地方，也是最洋气的地方，呵呵，这是全乡的第一座私人洋楼，三层呢，当年也是全乡最高的楼房。
爷爷的院子种了许多许多花，这些花对少年时代的我形成的那种致命诱惑至今都极其强烈，是那种恨不得据为己有的贪婪的喜欢。无可救药。
于是，我经常和小伙伴们觊觎那些花觊觎的要命，偷花就成了我小时候一个最快乐的活动了。当然，也经常被爷爷奶奶逮到，但爷爷奶奶不会打骂我们，只是和气的教育了一下，说偷是不对的什么的，还说爱花的人要爱护花，要不花一折断就死了之类的话。小时候我们就像听天书一样，听后就忘。
有时候奶奶更好一点，抓住我们后，不但不责骂，还会把她自己养的那些花，分蘖后，从土里挖出几株送给我们，叮嘱我们回家后好好培育，还说她要来查看谁种的最好，呵呵，那些花株自然都被我们种死掉了的，但我们也因此更爱奶奶家的花了，只要瞅准爷爷奶奶不在家，我们就闯入他家的院子，采摘自己最喜欢的花朵，然后用一个玻璃的罐头瓶子养在自己的房间里。
那种窃喜，那种幸福，如今想想都觉得可笑。只是当年的事迹虽然实属顽劣，却也充满天真和童趣，如今的我，即使阳台大把空地，也都懒得种花了。今生花和我无缘，我种过的花都死了，所以，我还是学着安静点比较好，否则真成摧花杀手了。
和爷爷不一样的是，奶奶会经常走出她的院子，印象中的奶奶常年戴着一副眼镜，一只手腕上挂着一个毛线袋子，两只手总是在织什么东西，然后到村里的人家走动走动。
这两位爷爷奶奶之所以成为村里空前绝后的传奇，自然是有原因的。
据说爷爷当年成绩出色，中学毕业后负笈上海，后正当壮志满怀青春飞扬的年纪，却遇上了日本人攻占上海，爷爷当时还未来得及撤出上海，就遭遇了国民党军队和日军的混战，后一人侥幸逃出上海城。在出城的时候，遇上同样在上海读书同样正孤独一人逃命的这位奶奶。
当时风华正茂的爷爷和出身江浙大户千金闺秀的奶奶在战乱中竟一见钟情，也自此相识相知相爱一起携手亡命江湖，后来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日子，爷爷带着奶奶坐火车，换轮船，改汽车，爬山路，一路跌跌撞撞的终于是回到了生他养他的湘西，然后，在湘西定居下来。
为了这位爷爷，当年颇有才学又具新青年思想的奶奶还是甘愿留在湘西，陪伴这位爷爷，一直到老去，而且为了照顾爷爷和一家人，这位奶奶据说至始至终都未再回去杭州。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那些战火纷飞的年代，成就的这些爱情为何会如此经得起时光和岁月的考验？那样花样年华的一对璧人呢，就如此甘愿埋首大山，甘愿一辈子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到老？
爷爷奶奶定居湘西，后来在县城谋得一份教职，再后来把奶奶也接了出去，两夫妇在同一所中学教书，开启了他们人生中教书育人的生涯。后来一直到退休再次归隐他的出生地。
对于爷爷奶奶当年如何的桃李满天下，我不清楚，我不知道他到底培育了多少的桃李，又有多少桃李如今散落各自的天涯开花成果。
这些都不重要，看看爷爷奶奶自己培养的儿女和孙辈就知道二位老人家的传奇才华了。
爷爷奶奶育有二子二女，两个儿子都继承了他们的衣钵，成了中学里的老师，两个女儿也都嫁给了老师。总之，书香门第或许就是这种吧？
我初中的物理老师就是爷爷奶奶的小儿子，生的高大俊伟，眉目清晰，又极其的冷峻，按今天的话说，那叫一个酷！是全校许多女生心中的偶像，物理课上的顶呱呱，而最神奇的是，他戴着三千度的近视眼镜也能在篮球场上呼啸风云，他最拿手的是隔着大半个球场，远掷五分球！
端的让人惊艳！
另外一个我称之为伯伯的儿子，和我父亲是同学校友罢，当年一起都是县里一中毕业的，只是我见到伯伯的时候，他已经退休了。他回老家看他父亲，有一次来我家找我父亲，却不知道我父亲其时已经去世多年。
一阵唏嘘之余，他说当年父亲在高中的时候，成绩多好多好之类的话，还说要不是历史的原因，我父亲的成就绝对无可限量。
我微笑，不语，其实心中不知道多悲戚，父亲的天资和才华，这个世上又还有谁比我更清楚呢？
这个伯伯自己一生就生了三个女儿，在当年，为了响应计划生育的国家号召，主动放弃了继续生育的计划。后来，他的三个女儿，全部考上国家重点大学，后来又一个个考上研究生，目前一个在我当年大学的学校做老师，一个在我们市下面一个区据说是一把手，一个在深圳的什么设计院任高职。所以，当年县里一宣传计划生育，说生儿生女一个样，生儿还不如生女的时候，伯伯的一家就是一个生动而鲜活的教材，在全县大镇小乡的广播里轮番播颂。这些放在今天肯定不是什么稀奇事，可那是差不多三十年前呢，那是一个高中毕业生都可以在中学找到有编制教师职位的年代！
我见过伯伯其中一个女儿，就是那个也算得上是我大学老师的那个，真的肌肤胜雪，精致端庄，书卷气息浓厚。和奶奶一样，端庄俊秀，知性美好。她的丈夫如今已经是那个大学的党委书记了，其实他也是我大学的古典文学老师，有过师生情谊。只是，当年，我并没有与之多热络的攀聊过。
那次伯伯来我家聊天，刚好是我考上研究生的时候，伯伯说，如果以后想回老家，跟他说一声，让姐夫安排我进我当年毕业的大学。
当时的我，其实根本就没把这句话放心里，首先，我并不想回湘西，如果读了研究生我还必须回到那块地方，那是我的失败；其次，我觉得研究生当时很厉害吧？我承认我考研前，对研究生的认知并不多，还停留在七八十年代社会对研究生的认知水平；再次，我觉得以我的能力在外面闯出一条生路不成问题。
呵呵，如果这些当时我知道完全是千真万确的错误认知的话，我真该好好对我那个伯伯表示感谢的，因为后来毕业的时候，找工作所经历的痛苦和辛酸又岂是几句悲伤所能表述的呵。
当然，如果我毕业的时候找一下这个伯父，找一下我应该称之为姐夫还早就是那个大学一把手的老师的话，一切自然也不是难事，但我当年硬是没让自己走到这一步，一天天的咬牙坚持，忍到今天。
其实，今天想起，如果我当初回去当年的母校，有上面的人罩着，哈哈，说不定一切和今日会有大不同呢，说不定我的人生命运又会是另一番景象吧？
当然，一切只是假设，一切都无法预知。
只是，爷爷奶奶和这座留下的宅子一样，注定将成为那个山村一个不朽的传奇。留在我年少的岁月里，和我一起慢慢变老。。。
ps：谨以此文怀念爷爷奶奶，并祝天堂一切平安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