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全自我
以下文章搬运自《你不重要,你的喜欢很重要》,作者和菜头。
和改变自我相比,更为重要的是保全自我。人们热衷于改变自我,仿佛自我是一块橡皮泥,可随意搓揉成自己想要的形状,然后搭建通往个人成功之路的脚手架。人们热衷于饲养欲望,把欲望当作是正式的自我,以为欲望得以满足就是拥有了自我,却没有发现在那个所谓的“自我”下面的价格标签和条形码,和千千万万个“自我”并没有任何区别。
每一个人生下来就是独特的,但是活着活着就活成一样了。尤其是在中国这样一个拥有浓厚从众文化氛围的过度里,改变自我说的其实是和别人一样。从“别人家的孩子”开始,到“别人家的员工”“别人家的老公”,再到“别人家的爸爸”,这是一个自我渐渐消磨殆尽的过程,也是一个自我不断改变的过程。它最终指向在公园里挑广场舞的无数身影中的一员,相同的动作、相同的节奏,成为别人眼中“别人家的老人家”。
改变自我其实并不难,许多人一辈子都在改变自我,按照别人的眼光,别人的标准修正自己。它甚至不需要多少勇气,也无须多少思考,生活会推着你改变。它让人上瘾,因为改变的效果是即时,会立即感觉人生轻松了起来,会很快得到预期中的收获。这就像是在实验室里教会一直小白鼠踩下踏板就可以得到食物,哪怕踩踏的这个动作并非出于它的本性,只要有食物的犒赏,它也能很快改变自己,适应这个笼子的社会。改变自己能有多难?
真正困难的是保全自我。一个人热爱写作,但是写作无法带来任何收益,个人还要面对沉重的生活负担。于是,哪怕是有五分钟的时间,也要冲到打字机前协商两句话。为了节省时间,只能用最简洁的文字,描写对生活和人性最为深刻的观察,甚至因此而形成了一种极为独特的写作风格。这个人叫做雷蒙德卡佛,他的写作风格被称为极简主义——更少意味着更多。他并非没有选择,他并非不能改变自我,他并非无法爬进中产阶级的生活。但是对于他来说,写作就是他的自我,用文字创作就是他的自我。
仔细地观察你自己,去掉他人的眼光,去掉他人期待,以及在这些眼光和期待中你所有的表演成分,你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在哪里?有什么特别的性格,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有什么特别的审美,有什么特别的专长,或者,有什么特别的习惯?回顾你有生以来走过的路,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的,究竟是什么?是什么在你和世界、你和他人之间制造紧张和对抗,让你在纠结中一步步走到今天?那就是你身体中最原始的动力,也是你自己的本来面目。如果有钱没钱都不会影响它的存在,那么,它就是你的自我。
总有人问我,为什么自己不够独特,为什么没有自己的想法?总有人问我,为了这种独特,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改变?我的答案是:你的自我呢?你在多大程度上保全了它?你为了保全它付出了多少的代价?你所能保全的自我越多,那么你自然越是独特。你对自我改变得越多,那么你也就越是平常。问题始终是那个问题:你究竟想要什么?
或者我换一个方式问一下:你先要哪一种独特?在别人眼光中看起来的独特,还是在你自己心里认为的独特?真是的情况大多是前一种,在改变自我以换取显而易见的利益之后,突然发现这一路上把自我丢失了。在做了和绝大多数人相同的选择之后,还奢望自己看起来和其他人不大一样。这算什么?这算是广场舞。你和别人在相同的时间来到相同的地点,用相同的姿势起舞,然后,你希望因为你跳得好而可以站在方阵前面称为领舞者,这样看起来你会显得特别一点。领舞者存在的意义不在于自身,而是身后的舞蹈方阵。如果身后空无一人,那么这种独特性也就随之消失了。任何相对概念,总会随着对立的一方的消失而消失。
没有人关注,也没有人欢呼,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会以何种形态呈现?那才是一种真正的独特,也才是真正的你。就像是天空的颜色,就像是晚风的味道,就像是星光冰冷的触觉,它是独一无二的。去问问自己,它究竟是什么?然后再问问自己,愿意为了保全它而付出多大的代价?这才构成一个正在的问题。
人迟早都会遇见这个问题。哪怕一开始问出的问题极为幼稚:我如何才能看起来独特一些?只要还没有加入广场舞方阵,你就依然有时间可提出那个真正的问题,然后找寻真正的解决之道。只不过因为它太过困难了,我们大多数人一直都在逃避。和保全自我相比,改变自我要容易许多。所以,我们故作天真地举手提问:为什么改变自我那么难?这样一来,看起来好像我们选择了最困难的题目,而且真的准备认真解决。
没有自我的人,选择什么有多大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