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阿龙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四期：半根烟的颓废

春节回家见到阿龙时，他的眼神里竟没有往日的神采，这种反差让我很不舒服，因为认识他的二十多年里，他的神采好像从没有消失过。

但他好像比我更不舒服，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说：“你回来了。”

我应了一声，把更多的问候吞了回去，脑海里浮现起鲁迅见到中年闰土的情景。但阿龙不是闰土，闰土刺猹，阿龙骗人。

阿龙骗人也不像其他人，他说起假话来中气十足，脸上神采飞扬，眼神镇静自若，语气抑扬顿挫，宛如一个说书先生。

要说他这些年撒下的慌，那真是数不胜数，但这其中最有名儿的，当属学前班的时候，他说他家里水桶里养了两条龙，还生出了一条小龙，他甚至把龙爪指甲盖的颜色都编出来了。我们追着问龙是下蛋还是直接生，他泰然自若地说他也不清楚，他又不天天盯着看。

从那之后，我们就叫他阿龙。

平日里，阿龙总是许诺各种各样奇葩的好处，来骗同学给他写作业，请他吃零食。有时他拿着骗来的零食，去骗别人的零花钱，再拿着零花钱，去哄人帮他做作业，但这样的“产业链”总有一个人会吃亏，所以遇到硬茬，阿龙也免不了被揍一顿，但大多数时候他总能巧舌如簧，全身而退。

等到中学后，阿龙已经名声在外了，除了我们几个发小，他几乎交不到其它朋友。但他依然在到处施展他的骗术，这让他被揍的次数也比以往多了，揍他的人也更丰富了——有同校的，临校的，甚至社会上的。

高中毕业后，阿龙复读了一年，去到了一个挂了重点学校名的专科学院，然后逢人便吹嘘他在某某重点大学，他骗得越来越过分，仿佛连他自己都信了。

记得前年回家过年，大家聚在一起打球，阿龙又开始吹嘘起他的学历来，他说他重点大学毕业，就那点工资还不够他塞牙缝，他上了小半年班，钱都不要，直接将老板炒了。

我们问他不上班怎么办，喝西北风？他说过完年他就跟着他的什么好朋友一起创业，干一番大事业……

他扯着嗓子，恨不得拿喇叭讲话，引得球场上的人纷纷侧目。

我们捧他，逗他，其乐融融，他也乐在其中。

之后的两年里，我再也没见过他，只是听人说他去了省外，具体干什么也没人知道。大家都猜测，可能这一次他真的去发财了。

但一个发财的人，怎么双目无神呢？

跟朋友们再次聚到一起我才知道，阿龙嘴里所谓的好朋友，就是同村的一个小伙。

那小伙平日里游手好闲，也没个正经工作，平时都靠在外务工挣钱，前几年的时候，小伙突然回到家里，推倒了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然后建起了三层小别墅。他说，这只是一个开始，他打拼了这么多年，终于时来运转，攀了高枝，拿了项目，以后的利润，可多得不敢数嘞！

这么一折腾，大家虽然很羡慕，可明白人都知道他这钱的来路肯定不干净。但阿龙说，他这是邪人自有歪道，决心跟他出去闯一闯，况且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总不会坑他骗他。

于是，他满怀期望跟着小伙出发了。

据说小伙带着阿龙去了广西。刚到南宁时，就有一帮自称同事、合作伙伴的人来接待他，带他游山玩水，吃香喝辣，什么桂林山水，北海涠洲，有名的跟没名的，都带他玩了一遍。

整整潇洒了一个周，他们才带着阿龙去看所谓的“大项目”，一顿忽悠之后，阿龙心甘情愿把身上的钱都拿去了“投资”，那是他从父亲那巧言令色骗来的家里的所有积蓄。

可好景不长，阿龙的发财梦还没做半年，他们的“大项目”就遭到了警方的突击，而他所谓的同事和合作伙伴们，早就带着所有钱逃之夭夭了！

同村的小伙被警方逮捕，判了刑之后，送回了家乡的监狱服刑。阿龙得力于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竟没从亲戚朋友那骗到哪怕一分钱，所以作为受害者被送去批评教育了一番，也送回了家里。

父亲知晓此事后，气得火冒三丈，随即立下规矩：限他三年内把家里的积蓄都挣回来，不然就断绝父子关系。

阿龙为了躲避父亲和村里人的指点，已经在外打工一年多了，但听说他挣到的钱，还不够积蓄的零头……

我们在酒桌上聊他的两条龙，聊他被揍，聊他如何骗取小姑娘的芳心，大家对他的遭遇并不意外，不过估计他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有一天被别人骗了！

大年初四那天，我早早收拾了行李启程回去工作。临别时母亲拉着我的手，再三叮嘱我交友要慎，别步了阿龙的后尘，我知道母亲的意思，连声应道：以后我会离他远些的。

当我驾着车经过那栋崭新的三层小别墅时，我再次看到了阿龙，他正提着油漆桶，用沾满油漆的刷子指着房主人，俩人争锋相对，嘴里念念有词。在阿龙身后别墅洁白的墙上，歪歪斜斜写着几个红通通的大字——还我血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