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缘
老金沙没有人不知道东五里西五里的。它们都在古运盐河边上。我的家就是与东五里隔河相望的村庄里。
我从小似乎与水是有不解之缘的。
小时候在古运盐河里游过泳,摸过鱼虾,踩过河蚌,打过水仗。听母亲说,原来的运盐河可热闹啦,经常有大驳船来来往往,船上升起的白布帆迎着风,哗啦啦地响,一根粗硕的纤绳在空中晃悠,时而又拍着水面,激起阵阵水花。不时还能听到岸边纤夫的婉转悠扬的拉纤号子。有时还有机动驳船经过,在河里嬉戏的我们,潜入水中,感受轰隆隆的马达声,然后露出脑袋,身子随着驳船经过时的波浪也一漾一荡,一摇一摆,那种快乐,是现在窝在家里捧着手机,玩着电脑,看着电视,听着音乐所不好比的。船儿经过,那不是送别的电影吗?白帆颤颤,纤绳悠悠,那不是动画片吗?时而潜入水里,时而露出水面,那不是谍战片吗?水声哗哗,号声悠扬,那不是优美的歌曲吗?我们在河里时而拍,时而泼,时而浇,时而推,时而扯,有时还潜游水中吓唬几下,那不是游戏里的水战吗?
我是那么喜欢水,但我五行缺水。所以父母给我取名的时候带了水,叫江清。但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就不用它了。后来就改成现在的名了。
其实我的父亲五行也缺水,他原名是志文,后改为水保。在他的一生里,他的“水”字里,包含太多的水。没有外出谋生时,他在古运盐河里,他放过鱼鹰,打过鱼儿;年轻时远渡海峡,在台湾的蛇山担过水;后来他渡过长江,在黄浦江畔工作生活了近50年;退休后他还在淀山湖边的昆山陈墓镇工作过。
他五行缺水,但不少水的包容和坦荡。我们小时候很少看到他发火,也许长年在大都市生活过吧,也许他管理着好几百号人的大车间,生活历练了他的沉稳、含蓄和包容。也许平时在家陪我们太少吧,亲情使得他对平时很少陪伴的孩子们表现出更多的柔情。
记得那时候,他手里管着职工住房的分配,管着永久牌自行车、蜜蜂牌蝴蝶牌飞人牌缝纫机、三五牌闹钟这些上海货的供应票的分配。但他总是考虑到别人,分宿舍给手下的职工而从不考虑自己,常常从上海挑着扛着提着这些上海货到十六铺码头坐船回家,把他们给了需要购买的邻里乡亲。
父亲哥姐五人,他排位老五。他们个个都活得精彩。相对来说,父亲的负担重些。因为他也生育了我们哥姐五人。
水缘打记忆起,我就见过父亲从上海挑米扛面带油回家,自己省吃俭用,养活我们哥姐五人。自己喝点酒,但从不贪杯;抽点烟,但似乎烟瘾也不大;吃什么都是尝尝而已,从不大吃烂吃。为人处世,谨小慎微,内敛含蓄,正直淳厚。我总觉得他的生活不是大江汹涌澎湃,不是大海烟波浩渺,更多的是条家后的运盐河:有水流,但不急;有浪花,但不骇人。他的生活,没有惊涛骇浪,没有狂风暴雨,没有电闪雷鸣,有的是和风化雨,有的是柔风拂柳,有的是清风触琴。我想,也许他长期地领导工作,需要润物细无声的穿透力,需要水滴石穿般的洞透力;也许多年自己照顾自己,既有男人的伟力,也有女子般照料自己的柔情。因而,他更沉着,更冷静,更含蓄,也更内敛。
所以,他五行缺水,但他不少水。他只有初小文化,真不知他是否懂得道儒佛,如果他健在的话,我真想跟他聊聊。可惜,亲在而不知珍惜,子欲养而亲不待。
老子曰:“上善若水。”水性绵密,至善至柔,与人无争却又包容万物,滋养万物又不与万物发生矛盾。父亲的行为不正是践行了这一点吗?
他性似柔,实则强;他性虽柔,但可克刚。
他的水里含有好一份道家的水!
父亲的水里还有一份儒风。他是个智者,灵活如水。他有时含而不露,如静默的地下水;有时又敏感迅捷,若喷涌而上的清泉;有时文静恬淡,如水之静为池、为潭、为湖海;有时雷厉风行,如水之动则为涧、为溪、为江河。这不是孔子的“智者乐水”吗?
禅语曰:“善心如水。”父亲一生,利人不损人,利人甚利己。他如水一样利万象万物。怀揣一颗如水的善心,力行一生润泽万物的善事,时时替人着想,处处与人为善。
看来,父亲的水里更有一道佛家的水哟。
水,我此世今生不可化解的缘哟。
是以取了笔名里的“水”字。
水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