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珍重,才不负你我深情
1949年的某一天,住在纽约的女作家海莲·汉芙,给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的马克斯与科恩书店,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自己是一个“对书籍有着“古老”胃口的穷作家”,因为总买不到自己想要的书,所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看该书店是否有她需要的几本书,如果有,又恰巧每本书不高于五美元,那么就将这封信视为订购单,将书寄给她。
一个多月后,海莲收到了书店的回信和她需要的两本书,至此,海莲和查令十字街84号的这家书店开始了长达20年特殊的顾客和书商的友情。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海莲和书店的关系,完全超出了普通购书人和书商的关系。
在海莲写给书店的信里,海莲不仅会评价所购书籍的内容和装帧,还会写自己对文学的见解,甚至谈一些自己日常生活中的琐事。
到后来,随着双方信件的频繁,以及海莲给书店员工们邮寄的英国紧缺食物,书店里的六个店员以及经理弗兰克的妻子和邻居都加入到了给海莲写信的队伍中。
而在纽约这边,海莲的几个朋友——舞台剧女演员玛克辛、友人金妮和埃德都曾替海莲实地造访了“她的书店”。
至此,海莲和书店有关的所有人都成为了没有见过面,却真诚以待、互相牵挂的朋友。
但在这其中,对海莲最重要的一个人,莫过于弗兰克。
海莲的第一封信便是弗兰克回复的,此后,海莲所需要的书籍,都由弗兰克四处奔波为她热心搜寻和邮寄。
在信中,海莲会像个老朋友一样,和弗兰克谈书籍,聊文学,唠叨生活中的琐事。但海莲并非老学究那样只知道成天埋头啃书本。
她,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女人。
她会对弗兰克的热心帮忙找书表示感激,也会因为对书籍的不满意唠叨不停,还经常责备弗兰克懒惰,但在这看似抱怨和训斥的话语中,谁都能读得出:海莲是把弗兰克当做了最信任的朋友。这些责备,不过是小女人的娇嗔。有时,她不再叫他弗兰克,而是亲昵地称呼他为弗兰基,或干脆叫他懒虫。
但相比于美国老小姐海莲的活泼开朗,弗兰克则表现出的更多是英国绅士的严谨和古板。
弗兰克对海莲,做的最多的,就是为海莲尽心竭力地搜寻各种绝版书。
1950年3月25日,海莲对弗兰克说:“春意渐浓,我想读点儿情诗。别给我寄济慈或雪莱!我要那款款深情而不是口沫横飞的。怀亚特还是琼森或谁的,该寄什么给我,你自己动点儿脑筋!最好是小小一本,可以让我轻松塞进口袋里,带到中央公园去读。”
收到海莲的信后,因为书店没有该类存书,弗兰克只能很抱歉地对海莲说以后会竭力为她搜寻。
一年多后,就在海莲自己都恐怕忘记了曾经的要求时,弗兰克给海莲回信道,“我还记得您曾经想买一本情诗集,这是我所能找到尽可能符合您的要求的了。”
那是一本三边的页缘都上金的书,正好在海莲生日当天收到,海莲在回信中说道:“再次感谢你们送我这本美丽的书,我一定会格外小心,免得让它溅到酒滴、沾了烟灰。这份礼物对我这种人来说实在太隆重了。”
一年多的时间里,弗兰克身边充斥着工作和生活的各种琐事,但弗兰克一直没有忘记海莲曾经的小小心愿。
在此间浮世,又有几个人会对一个人的只言片语念念不忘,用一年的时间,默默为他寻找想要的东西呢?
一直以为,最珍贵的感情是:我说的,你都懂!但对弗兰克来说,最珍贵的感情则是:我懂你,所以我默默地为你达成所愿。
于是,海莲有一次在信中,不无感慨道:“唉,这下子你该明白了吧,弗兰基,这个世界上了解我的人只剩你一个了。”
海莲的朋友在和海莲的通信中,称弗兰克是“你的弗兰克”,书店店员塞西莉有一次在给海莲的信中写道:“因为弗兰克第二天一早就出差去了,所以他没空回信向你道谢,大家都急得直跳脚,而其他人全都不敢斗胆写信给“弗兰克的汉芙小姐”。”
似乎,海莲和弗兰克之间,有非同寻常的感情,有人说,是爱情。
但一切都停止在了1969年1月8日。
那天,海莲收到一封薄薄的蓝色航空信,信上说:弗兰克在十二月十五日因罹患急性盲肠炎被紧急送医,不幸于二十二日去世。
在与书店交往的二十年里,海莲许多次都想要飞到英国,看看查令十字街84号这家弗兰克的书店。书店的所有员工也都曾不止一次期待着海莲有一天踏进他们的书店,就连一向不善表露感情的弗兰克,也曾说“我所能做到的,只是当您确定访问英国时,橡原巷37号将会有一个房间,可供您无限期地住宿。”
可惜命运弄人,迫于经济的窘迫,海莲一直到弗兰克去世,都没达成此行。
对于弗兰克的去世,海莲在给朋友的信中,这样写道:“卖这些好书给我的那个好心人已在几个月前去世了,书店老板马克斯先生也已经不在人间。但是,书店还在那儿,你们若恰好路经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她良多……”
一年后,在经过弗兰克家人的同意后,海莲把自己与书店所有人的书信整理出版。该书一经上市就成为了英国的畅销书,查令十字街84号也因该书享誉世界。但可惜的是,书店主人的后代无心经营旧书,海莲的畅销书也未让书店起死回生。
后来该书被拍成了电影,更多的人知道了这个跨越二十年的感人故事。人们纷纷猜测,海莲和弗兰克之间是否有过不为人知的爱情?
最重要的证据,是弗兰克的妻子诺拉在丈夫去世后给海莲的一封回信,信中这样谈道:“不瞒您说,我过去一直对您心存妒忌,因为弗兰克生前如此爱读您的来信,而你们俩似乎有许多共通点;我也羡慕您能写出那么好的信。弗兰克和我却是两个极端不同的人,他总是温和有耐性;而因为我的爱尔兰出身,我的脾气总是又倔又拗。生命就是这么爱捉弄人,他从前总是试图教导我书中的知识……”
海莲在认识弗兰克之前有过未婚夫,但未婚夫在二战时不幸遇难,海莲终身未婚。
这些证据似乎都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海莲和弗兰克之间是一种精神恋爱,两个人是一对灵魂伴侣,无需表白,无需婚姻,自有一片领地,只有两人存在,别人无法靠近。
但我认为,这都是旁人把自己对爱情的美好期待,投放在了海莲和弗兰克身上。毕竟,我们每个人都希望有一个懂自己的人,而这份懂得,在男女之间,最好是,也只能是爱情。
可惜,现实世界并非如此。
沈从文的妻子张兆和在沈从文去世后,在为沈从文整理他生前文稿时,潸然泪下,这样说道:“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编选他遗稿的现在。过去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现在明白了……”
进入婚姻后,原本以为互相理解的男女,他们之间的理解可能会越来越少,信任也可能越来越薄弱。
这是因为,理解,需要一个合适的距离。距离太远或太近,往往都会失去客观、完整的角度,从而不能看清楚对方的内心。
所以,海莲和弗兰克没有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结局。正是因为这样的距离,两个人才能在二十年里保持住这份难得的理解和感情。
至于两人为什么没有发展成爱情,也许是因为两人在爱情方面还欠一些缘分,也许是因为弗兰克是一位有家庭责任感的好好先生,也许是他们都认为,这样的男女之情,更为珍贵,更应该让它保留在原地。
其实,弗兰克的妻子没有必要嫉妒海莲。海莲和她对弗兰克来说,是两个平行的世界,一个是现实生活中弗兰克最重要的爱人,一个是弗兰克精神世界里最尊重、最欣赏的朋友。她们没有可比性。
弗兰克,对妻子,是夫妻之爱;对海莲,是知己之情。
对海莲这样的异性知己,弗兰克认为为她努力搜寻她爱的书,比言语的暧昧和生活中的关心,更为重要!而且,把深情止步于自己的工作职责中,谁说不是为了每个人都好呢?
有些人,是不能爱的,只能珍重。
有些情,是无需升华为爱情的,因为此时,它就是最美的样子。
一年后,海莲走进即将被拆迁的马克斯与科恩书店时,距离她第一次给这里写信,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她笑着对空荡荡的书店说:“我来了,弗兰克,我终于来了。”
我们这些人,也许并不在乎他们到底爱没爱过,我们只是很羡慕,有一份不添加任何欲望,却真挚永恒的感情,任岁月流逝,永远静静地珍藏在心里。
男女之间,除了友情和爱情,还有一种至真至纯的感情,它叫珍重。
因为理解不易,所以,你是我生命中最珍惜的人,而唯有尊重,才不负你我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