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温饱而居

门前马路上停下一辆面包车，从车上先跳下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接着又有一个老妇人几乎是被男人抱下来了。老妇人下了车，满头白发凌乱，身子依靠在车上。男人从车上拽下一个包袱，哐当关上车门，搀扶起老妇人，向位于我西边的房子——她的二儿子家一步一步地挪去。

这一幕让人心生感慨。听别人议论，老妇人有六个儿子，她两年前八十六岁时摔了一跤，很长时间不能自理，六个儿子开始轮流管饭，每家两个月，轮一圈下来正好一年。

老妇人八十六岁之前，住在老房子里，自己伺候一个锅灶，种菜喂鸡，虽是行走不太利落，但对大家还算有用，孙子孙女们尚小，都得靠奶奶帮忙看管。

后来她越来越老了，属于她的城池一座一座失守，直至一跤摔下去，她退无可退。她不能再为每个儿子家提供利益，只能彻底地索取。她的尊严熄灭了，儿子们对于她是例行公事，她也越来越看不到孙子孙女们的身影了。

我看她进了西院的大门，忽就想起一个很优美、但套用在这里却令人心酸的词来，逐温饱而居。老妇人在六个儿子家迁徙，由东走到西，由乡下到城里，不为别的，只为了吃一口饭。这口饭她吃得不会自在，因为从她几个儿子的家里经常传出对她的评价：八、九十岁的人了，饭量谁也没她大；牙口还不错呢，还专爱吃鱼吃肉的------

想起那句话来，寿多则辱。此言源于《庄子》，“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大文豪巴金先生也说：“长寿是一种惩罚。”命短的人，当然没机会露出纰漏、丑态和昏聩了。

可是还有一句老话，蝼蚁尚且贪生。而作为灵长类动物，从古至今的人，谁不希望自己长寿？如果不是被逼到山穷水尽，谁都想好好活着。

可是看到老妇人活到这个份上，不能不让人心生悲凉。要想寿不受辱，要想因寿而荣，那就要早早准备，要有好身体的准备，要有足够金钱的准备。

老太太现在之所以还能在儿子家里享受到“轮养”的待遇，是她还有一幢老宅，据说这老宅如果出手，也能卖上二十几万。六个儿子早已做出计划，老娘一走，财产均分，谁不赡养，到时就没他的份儿。

是不是很讲理，也很现实？所以人老了，手里不能没有钱。钱是老妇人能吃到饭、活下去的通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