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谢】重影(三)

2018-08-13  本文已影响0人  BWV988Aria

三 启蒙

念及昨日劳累,第二天早晨沈夜特地推迟了两个时点才去侧殿。孩子已经起来了,衣服穿得整齐,头发却只是草草一拢——他一向如此。他正仰着头看那偃甲鸟绕圈飞行,看见沈夜进来,眼睛一亮,“师尊!”

沈夜立刻听出他语气的变化,从前谢衣喊他,恭敬居多,这一声却喊得亲昵,仿佛盼了他许久,总算见到,欢喜万分。沈夜心里又是一阵愧疚,自己之前果然是对谢衣太过冷淡,今后还是抽出时间来多陪陪他的好。

“师尊有何吩咐?弟子一定尽力完成!”

这稚拙的向他表达感激的方式让沈夜失笑,“新年初一哪里能有什么任务?是昨天那枚发饰,为师打算拿给瞳看看,你也跟着一起来。”

带上谢衣,其实是为了更轻松地去见瞳。流月城七杀祭司算得上沈夜的一块心病。继位清洗那一段时间里,沈夜对身边人有明确的划分:亲信者,任命;违逆者,剿杀。但是有两个人他无法归类,一个是沧溟,另一个是瞳。沧溟昏睡时,沈夜清除了不少她那一脉系的人,见她难免气氛紧张。然而沧溟为城主,沈夜必须向她陈述城中情况。可沧溟对他的所作所为似乎不甚在意,有时轻飘飘地撂下一句“你做得很好”。沈夜总觉得她是在讽刺,抬头看去沧溟的一双眼睛却只是平淡,无怨愤问责,也无谅解宽慰,人世的感情似乎都已经离她十分遥远。

而瞳就更让人琢磨不透。沈夜幼年便听说有个天生妖瞳的孩子,出生睁眼便将父母化作石像,后被大祭司——也就是沈夜的父亲——收留于神殿中。他见过瞳几次,在阴冷的七杀祭司殿里,瘦削苍白的少年,永远坐在椅子上,永远面无表情,身边桌上放着不知什么盒子,窸窸窣窣发出响动。那时候沈夜是有些害怕瞳的,同时又隐隐觉得他可怜,自己得了好东西有时会给瞳带一份来,却不敢真的与他亲近。及至成年,这畏惧与怜悯仍没有完全消除。沈夜继位之时,最忧心的就是瞳反对自己,能期望的最好局面是瞳保持中立。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瞳很快就站到了沈夜这一方,用妖瞳成批地替他解决了不少敌对势力。沈夜地位稳固后他却不来邀功领赏,依旧成日躲在七杀殿中不见人影,有时连会议都不现身。沈夜有意加深与瞳之间的关系,让瞳成为自己的杀手锏,可对拜访瞳这件事始终心有回避。他的知觉告诉他,他们之间的谈话一定会陷入某种尴尬的冷场。

但如果谢衣在场……其实谢衣在场又有什么用呢,沈夜郁闷地想,瞳根本就不可能因为有个小孩就装出随和好说话的样子。他至多只能希望瞳对谢衣感点兴趣,如此以后沈夜要与瞳谈话,冷场时也许能以讲谢衣来应付。

沈夜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七杀祭司殿,他早年记忆中这里极幽暗,只有瞳那一头白发似乎在怪异地自行发亮。此刻一望,其实殿内照明不算太差,能透进些自然光。最亮的那一片地方,摆着一张石桌,上面摆放着各种偃甲零件。瞳正坐在桌边,转头看向门口,沈夜注意到他手上抓着一支偃甲手臂。

“大祭司何事莅临?”

他声音低沉,但无端给人一种飘忽之感。露出的那只眼睛好像也并不对焦。沈夜走到他边上将发饰递给他:“有人以此物欲害本座弟子,却不是寻常术法……”

言下之意,你懂的歪门邪道比较多,你看看。

瞳向沈夜身后瞄了一眼,谢衣适时地上前一步行礼,“见过七杀祭司大人。”

瞳点点头,似乎并没有对孩子产生什么兴趣,目光回到自己手上,拿着那发饰来回摆弄了几回,接着转向石桌,用几样十分细巧的工具不知怎的折腾了一会儿,将它拆解了。他把每个拆下的极小部件又细细看过一遍,转动其中的几个,最后放下手。

“大祭司想得严重了。这本是一种辅助灵力流动的器具,虽不常见,但也不算罕有。你交给我的那些人身上,我就搜出过这样的东西……”

沈夜的心中一沉,他不是很希望在谢衣面前谈及他扔给瞳的人。

好在瞳没有多说,下一句就把话转回正题,“不过大多是手环戒指一类,发饰从未见过。你给我的这一枚,其中有几处零件被改制,让它起了反效果,不过威力不大,顶多让人疼痛难忍罢了。”

“可能查出是何人所为?”

“不。这类偃甲不需要制造者灵力驱动,所以无法得知来源。”

不需灵力驱动,可算是高级偃甲,想来是贵族才能使用;零件改制,说明下手之人须得在偃术上有所造诣;最重要的是,沈夜本以为是政敌想杀谢衣以打击自己,可实际上这手段虽然恶劣,却无真的伤人性命之意,而且是在神农寿诞典礼之际……看来是有人想整蛊谢衣要他当着全城的面出丑。针对谢衣的能有多少?大抵是去年大祭司择徒时落选的某些贵族子弟,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家族,对谢衣心怀嫉恨,才干出这等龌龊勾当。然而所有有些势力的家族都送了孩子来参加选拔,他不可能将他们尽数彻查,且不说人手不够,他也不愿意一下子与这么多人结下矛盾。

沈夜暗自叹了口气,要有进一步线索还得等回去问责送衣物的侍女。可是他隐隐知道,这件事怕是要不了了之。神殿中祭司来来往往,典礼衣物除却大祭司的都放在一处,并未设置守卫严加看管,要查出谁什么时候放了发饰进去,希望极低。

他点点头,“好。谢衣,你先回去吧。本座还有些事要与七杀祭司商议。”

“能不能……允许弟子将那个发饰带回去?”

他低头看向孩子,发现孩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瞳桌上那堆被拆开的发饰零件,十分着迷的模样。他一时没有答话,孩子便转过脸来殷切地望着他,几乎带了几分恳求的神色,“师尊?”

“可以。瞳,你给他吧。”

谢衣捧了零件在手里,向他们两个弓身道了谢,然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沈夜目送那小小的影子跑远,有点儿惊讶。这是个颇为孩子气的举动,与谢衣往日那种沉静持重的仪态颇不相符。可是想来谢衣本就不满十二岁,孩子气才正常。他想着又觉出一点儿高兴来,不知为何,他还挺希望谢衣表现得孩子气些的。

“谢衣?”

沈夜回头面向瞳。七杀祭司的脸上带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已经收了他一年,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属下健忘,请大祭司原谅。”

“不错的孩子吧?”

瞳没有接话。殿里沉寂了一会儿,沈夜开始感到不自在。他和瞳还不相熟,交谈次数屈指可数,之前几次都是公事交代,简洁,板正。这一次显得随意过了头,仿佛老友聊天,沈夜也不知道怎么几句话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更糟的是,现在瞳不说话,他也不知怎么继续下去了,果然之前对冷场的预感十分准确。

到最后,他干脆直接问了出来,“那时你为何帮我?”

“你小时候对我很好。”

这答案直接把沈夜堵得没了下文,他一瞬间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不是真正的瞳。 沈夜心想要是自己因为这个理由去做了什么事,一定羞于将它说出口,尤其还是当着当事人的面。可瞳竟然大大方方理直气壮地就说了出来,好像完全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好像这是个十分正当且很上得了台面的理由。

“大祭司大约不记得了,或者不相信。”瞳又说,语气还是很平,“你想对人好的时候,可以很好,譬如你的徒弟,你就对他很好。”

沈夜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解过来,又被吓了一回。瞳这是……在宽慰他?在主动向他示好?

鬼使神差地,他回了一句,“你看错我了。”

这一次瞳真的笑了,沈夜感觉得到他没有恶意,但笑容在那张脸上就是显出种冷冷的讥诮来。“有没有看错,日后自然见分晓。”

所以他和瞳有“日后”可言了,这是瞳隐晦的效忠宣言。这“日后”的漫长时光里他大概会与瞳生出一段奇妙的友谊,沈夜想,而此次谈话或许已经定下了它的基调:直白,诡异的亲近。

“好,那我走了。”

“大祭司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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