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张家川
保姆小梅去世了!
他哥报了丧之后便急着赶回张家川了。
在我印象中,小梅因为要照顾太奶奶也就住进了家里,一住就是六七年,太奶奶去世后小梅就回了老家,之后再也没来过,谁知道再次等来的却是一个不幸。
老人愣了半天就挤出了一句“情同女儿,去奔个丧吧”。于是这丧事便成了我家的事。
直到上车前我才知道,张家川在甘肃,是个小县城,不在湖南;小梅家在县城附近一个叫上沟的村子里,导航都找不到;小梅死于难产大出血。
颠簸了近五个小时,看尽了一路荒凉,才找到了小梅的娘家。站到门口的时候,我慌了神,这土原之上竟有人家,放眼望去也有十几户在这黄土上生烟,挣扎。往前三两步的拐弯处便是小梅的娘家,娘家早已没了娘,留下几个哥相依为命,三哥常年在西安打工,条件上优越于其他兄弟,前年拿着钱回来盖房,这四合院才拔地而起。家人曾劝她哥别盖这房了,连路都没有还谈什么日子,她哥不听愣是要盖。
老人说“金窝银窝,不如人家的狗窝”,听了这话,就没人再劝阻了,这房也就盖了起来。

说是四合院,正房却用黄砖围成了一堵墙。她哥说,当时钱不够正房也就没盖起来,想着今年钱够了把正房盖大点,留着妹子回娘家和娃们能有个住处。可现在人没了,这正房也不知该不该盖了。
我说还是盖吧,房子还能没个正房,起码孩子们住的宽敞。她哥尴尬的笑了笑说:“人都没了还讲究个啥么。”
说话间,小梅的男人带着孩子进了院门。
男人一身土气,沉默寡言。简单的介绍后,知道了我们的来意,男人弱弱的说了句“萨瓦布”(谢谢),便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孩子倒是有些淘气,在台阶间上蹿下跳,男人急忙拉扯到怀里,生怕乱了分寸。小梅她哥说这娃子是老二,心脏上有先天性的缺陷,所以这般瘦弱,这几年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好了起来,这命才算是捡了回来。这期间小梅怀了三胎,说是想要个女儿,临盆当天,因为急性大出血处理不当不幸去世。

“难产怎么不选择刨腹产,这怎么还把命丢了?”
四爷着了急,小梅他哥被这么一问,明显的慌张起来。
“是小梅自己说的!她说要顺产!”小梅的男人突然插了句嘴,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们,拉着的二娃子趁势跑进了厨房,被一个女人一把抱进怀里。小梅他哥手一摆,女人立刻关上了门不敢向外张望。
之后我才知道,小梅坚持选择顺产只是因为不想花费剖腹产费,之后便遇到了难产大出血,县里的医院远不及城市里的,索性还是顺产生了下来,等把孩子抱到小梅面前,只剩下一个冰冷的身体。
小梅他哥说的简简单单,我听得句句诛心。
我以为我听过的难产过世,只会发生在无聊的电视剧里,现在的医疗能力已经足以应对这些措手不及,可谁知道这样的闹剧竟会发生在小梅身上,所有的不幸都源于那单薄的费用。门外的人听着手术室传来的声嘶力竭,都不曾想过创造生命的同时也会失去生命。无知与麻木占据了人心,而这份无知终究带来了不幸。
之后,四爷想去看看新坟,这也是见亡人最后的一面。回族人都是土葬的,狭小的坟坑就是最后的归宿。小梅被葬在男人家的后山坡,离娘家也就几百米远。出了门,小梅他哥在前面带路,四爷询问着家里未来的打算,原来兄弟几个都想着出去打工,把孩子们接到城里去上学,这也许是我今天听到最舒心的一句话了,对于这里的孩子来说,教育是他们唯一的出路。我生怕他们长大后,还得经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不幸。
我猛地回头,小梅的男人一声不吭的跟在我们后面,颤颤巍巍。
途径小梅男人的家,老人站门口跟我们打了招呼,四爷拿出一笔钱塞给了老人,老人弯着腰一个劲的说着“萨瓦布(谢谢)”,并拉着四爷往新坟的方向走去。我环顾了一圈,男人的家还只是用黄土砌成的房子,侧房的房顶只是用木桩随意的支撑,摇摇欲坠。我不懂这里的婚嫁之事,但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能这样的荒凉在他们眼里已经习以为常,也许小梅并不在意对方的生活条件,周围的生活都只是毫厘之差,并没有选择可言,而外出打工则成了他们改变生活的唯一途径。
后山坡上,放眼就能望到整个上沟村,小梅的坟在一旁简单且安静。
按照传统会请阿訇来诵读古兰经,也只有信仰才能让人们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而信仰也是这村子存在根基。男人随后跟了上来,沉默的跪在一旁。我突然很可怜他,一辈子生活在穷乡僻壤之间,如今却要承受着失妻之痛,他一定在后悔着当初的软弱,没能将妻子挽救回来,而这一切都在此刻显得无比凄凉。
这坚实的土地上,不知有多少白发人送着黑发人的不幸。我捏了一把黄土,撒在了小梅的坟头,这没有墓碑的归宿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刺眼发亮。
身后的古兰经,一时间响彻了整片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