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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中文】城里的月光

2020-04-20  本文已影响0人  程虫虫

我一直这样想,我在城里看到的月亮,肯定不是老家看到的月亮。老家的月亮,最亮的时候就是一个圆盘,比向日葵还要圆几分;月亮的颜色是柔和的,也是温顺的,更是清晰的,看上去暖洋洋的。到城里看月亮,看到的是远远天空上一块灰白的光圈,灰白、散漫、凌乱、模糊。其实,这是怨不得月亮的,因为你去了城里,城里的家,前后左右都有路灯高照,路灯无数,光影也就无数;无处不在的噪声,让你耳朵根也无法清静,尾气的腥味,从地上飘浮到空中。天地洪荒,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间,有个月亮的光影,已是人间幸运。月亮啊,一直想光照人间;月亮啊,一直是心地善良。

我不敢对月亮提要求的。平常日子,我们用的是公历,是太阳之历,家人之间做什么事情,问什么日子,翻看的是黄历,盯牢的是钟表,不会命令自己看了今晚的月亮再安排日子的;而我的母亲则不是。母亲也现代,电视机、燃气灶、微波炉、手机都齐全,但过日子用的依旧是阴历,月亮之历,是冬月初一腊月十五之类的计时之法。每一个晚上,当夜幕降临,四周寂然之时,这月光依旧是母亲生活的重要一部分。母亲一个人,总要走走路,总要抬抬眼,望一眼老天,看一眼月亮,看好后再看禾苗上飘摇的月光,河面上跳跃的月光,树之间拂动的月光。月光,在母亲眼里是年月、节气、阴晴的预报,也是母亲播种和收获需要遵守的时辰。

我成了城里人,我也成了没有乡下那种月光的人。城里的人本领通天,没有多少日子,他们就把黑暗变成了光明,把夜晚变成了白天。这是好事,我每一次从乡下回到小区,总会感慨生活的奇妙,小区的夜晚如同白昼,能够看一眼树是一眼树,看一眼草是一眼草,绝不会发生把草看成树、把树看成草的事情。而且任何时间段的晚归,人可以不绊倒,可以不走错家门,可以不担心蝥贼的侵扰,即使在楼底下掏一把开门的钥匙,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锁孔的位置,塞钥匙毫厘不差。这是谁的能耐?想来,照亮锁孔的绝不是城里那个糊涂的月亮。

我们享受着灯光给予的所有好处,但又觉得被灯光照到天亮的夜晚不是一个真正的夜晚。所以人进了家门就开灯,睡觉就要关灯,关灯还要拉上窗帘,窗帘要厚厚的,不让丝毫的灯光进来。大家知道这灯光不如月光,月光有十五月亮十六圆的日子,有照到东再照到西的移动时候,有被乌云遮住的时辰,更有太阳出来自己西去的自觉,可灯光不是。灯光一亮就要亮到早上,一亮就是这个亮法,这个亮度,没有强弱的变化,没有位置的变化,没有时间的变化;落雨落雪都是这个样子。

真正的月亮一定在乡下,如同真正的夜晚一定在乡下一样。昨晚,我又去了老家,回来八点钟,一脚跨出大门,就像踏进了漆黑的世界,屋里门外两重天。定了定神,揉了揉眼,走了几分钟,才看见了脚下的满地光斑,光斑明灭,忽隐忽现,聚散相连,那是月光从树影里斜射下来的光线;再往前走,也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仔细看,才发现是几片树叶从树上跌落了碰着了树丫;再往前走,看见了河,河面像一只巨大的托盘,把一片片月光收拢到了一起,河面波澜不惊,一片澄净。我摊出双手,让月光停留在我手上,几秒时间里,我就看见手心里每一道静脉里像有月光在闪耀,也在慢慢游动。

想起了童年的月光,只要太阳一落山,只要月亮一出来,庄稼地里,家里的菜园里,就会有月光普照。晚上睡觉,再热的天气,母亲叮咛,穿一双袜子,毛巾要拿一条,要盖住肚皮。月光下的天气,先是凉再是冷,一如月光颜色的变化。我那时候就觉得:童年里的北斗星、牛郎星织女星就会在这时候出现,银河系里繁星闪烁也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宇宙和天体的奥秘,全在儿时的脑海萦绕,它们在问询我。但是,我每一次睁开眼睛时,天已鱼肚白了,我忘记了冷暖与梦想,我只看见了太阳,还有伴随着太阳一起送来的田野里的稻花香味、青草气味。母亲拍着我的屁股说,快起,快起,还可以看到露珠。

太阳、露珠都看到了,月亮却看不到。乡下的月亮是野生的,跑起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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