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怎么会这样

沈乔燕的冷漠，不回信息，令陈可恩越来越烦躁。他右手不断拍打左手，在房间来来回回走动，发出的动静足以令隔壁邻居怀疑他和女人在玩臀部撞击游戏。文字，本该是他与世界沟通的方式。思想，本该是他向世界展示的外貌。然而，他挠破脑袋也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写不出字。

过去他的行动指南，是成为当代最出色的小说家。所以，收到十三家出版社发来的拒稿信，他也只是难过一阵子就没事了。因为最初无法接受的失败会慢慢消失，转化为他想写好第二部小说的动力。他坚信，只要自己不轻言放弃，文学梦早晚会有实现的那一天。然而，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如今，他无法对第二部小说写下任何一句话。这种写不出字的感觉，说实话，比出现卡文更令他感到难受。因为出现卡文的情况，他只要下去多跑几圈，或再过一阵子就没事了。可如今，不管他怎么安慰自己，不管他下去跑几圈，始终无法对第二部小说写下任何一句话。如果他不能再写字，那么以后他怎么可能成为小说家啊。一想到这里，陈可恩就趴在书桌上使劲抓自己的头发，在想自己接下来的路该怎么办。

“如果不能写小说，”陈可恩心想，“我要靠什么活下去？”

以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但现在他不得不开始思考了。可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之前他参加工作，纯粹是为了把债还上。可如果叫他出去参加工作只是为了活着，那还不如直接给他一把刀算了。他也承认，像个普通人那样活着，也能获得很多快乐。可是，他就是不想获得写作以外的快乐，也不想成为一个普通人。

他对小说的执着，已不是别人能够轻易改变的。每当飘渺不定的情景在他脑海中翻腾，他总忍不住想要笑出来。可这一次，他却再也再不出来了。因为他无法将思绪转为化实体文字。他将掉在书桌上的头发吹走，然后拿出之前的笔记，用一种过去他从没有用过的角度来审视写作对他的意义。写作对他来说，是一种用来提升他思想深度的技能，同时也是别人发表了错误的言论，他没办法当场指责对方的不是，事后他能以一种客观且公正的态度，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写下来，告诉世人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除此之外，写作对他而言，也是抒发内心情感的唯一渠道。

“我是怎么踏上这条，”陈可恩心想，“一旦踏上就永远不会停来思考的写作之路。”

他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是因为读了高中同学写的一篇不到两千字的回忆录，被字里行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感所吸引，才决意要踏上这条路的。他觉得自己会写小说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因为在他小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沉沦在那种淡淡的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所以，当他发现通过阅读高中同学写的那篇回忆录就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重新体验那时的快乐与悲伤，他就觉得这实在太神奇了。以至于他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就是：他也要将大学时期发生的事记录下来，专供未来的那个他随时随地通过文字穿越时空，重新体验大学时期的快乐与悲伤。这便是当初他写作的初心。

后来，因为字，写得越来越多，他更愿意将自己的情感转为文字。因为有时当他把自己的痛苦说出来，朋友也只是表示理解并不能切身理会他的痛苦，自然无法聊到一块去。但是，写作却不同。在写的时候，他的痛苦可以得到一丝缓解，不管什么痛苦。除此之外，在写的时候，他心里会期待一个懂他的读者出现。所以，用文字表达，就等于告诉了一个能理解他痛苦的人。因此，写着写着，就快乐了起来。

然而，自从他参加工作以后，这种通过文字表达自己情绪的能力就慢慢消失。这令他感到极度恐惧。之所以感到恐惧，是因为过去他一直以小说家的身份，去面对生活对他发起的挑战。如果他不是小说家，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他之前的那些行为又算什么？如果不能再写下去，那他以后要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活下去？除此之外，他还感到孤独。因为在过去的日子里他笔下的小说人物始终都陪着他。他们很了解他，也知道他的为人。如果他不能再继续写下去，那么以后谁在这漫长又无聊的日子里陪伴着他？

“平庸的工作，会使人逐渐平庸。”陈可恩念道，“想要变成更加优秀，就得逆水行舟。”

在工作期间陈可恩明显地感觉到，有两件事对他的大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当时他还以为这只是小事，所以并没有反抗环境对他的潜移默化。而现在，他才幡然醒悟过来，原来这两件事对于小说家来说，是致命的伤害。第一件事：他每天能想到的东西都是与工作有关的东西。用他的话来说，怕是要费好几页纸才能解释清楚。不过，采用古人的观点，只需一句话就能说明白。那就是：他的思维遇到了传说之中的鬼打墙。他的脑力被那些死循环消耗殆尽，令他没办法产生新的想法。

第二件事，就是他无法从当事人的身份跳脱出来，以旁人的眼光看待自己。用他的话来说，还是得费好几页纸才能解释清楚。不过，采用古人的观点，只需一句话就能说明白。那就是：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无法以上帝的视角来看待问题，那么他看到的东西就非常有限，自然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想到这里，陈可恩忽然明白为什么每个作家都有看书的习惯。因为没有新的思想进来，他们无法产生新的想法。

“距离上一次看书，是什么时候？”陈可恩问自己。

最近一段时间他很少看书。就算坐在书桌前，他也只是随意翻了几下，就没有继续看下去了。因为他被工作上的琐碎事耗尽了精力，下班回来只想好好睡一觉。以前他只要看书，都会将手机放到一旁去。除此之前，他还会用笔记本记录一些精巧的句子。但现在，他连翻都不懒得去翻。每次下班回来，不是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就在蹲在马桶上刷抖音。

书桌上的文学作品，如今已布满灰尘，完全看不出当年的盛况。话说当年啊，他对这些文学作品，那可是一副如获珍宝的模样，不准别人动他的书。要是有人未经过他的允许动了他的书，那不好意思微信直接拉黑。还有就是，那时的他，为了捕捉作者的原意，不惜花费大量的时间反复阅读其中的句子。再看看现在的他，对文字作品早已没了当初的尊敬。那些书，不是被他用来当吃饭的垫子，就是被用去遮挡外面的寒风。

这样一看，好像是因为他很久没有看书的缘故，导致他无法对第二部小说写下任何一个字。其实不然，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原因，是因为他参加了工作，被繁重的琐碎事过度消耗精力，没有足够好的状态去写作。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心理上的作用吧。如今，他已不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一名小说家了。

“算了，还是不想这些头痛的事。”陈可恩拿起手机，在心里想道，“她那边现在应该天亮了吧。”

沈乔燕去印度以后，至今为止都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他，真不知道她都在瞎忙些什么。陈可恩拿起手机，希望听到沈乔燕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最近遇到什么难题，快跟我说说呗。”然而，沈乔燕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还在讲课呢！之前我不是说了吗？这个点不能打电话过来。”隔了几秒钟，她悄悄地问：“怎么啦？今天，你发奖金啦？”

竟然一句表示安慰的话都没有，一开口就是谈钱？毕业以后，连沈乔燕也变得那么庸俗。就算要谈钱，也该在电话快结束的时候再说吧，陈可恩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之后，沈乔燕又说了些她现在有多么不方便接电话的话，不过，很快她又说没关系，只要是他的电话，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接的。陈可恩敷衍了事的回了几句，就准备挂电话了。

“听你的声音，你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耶，是不是想我啦？”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可高兴了。

陈可恩很想将自己的苦闷与沈乔燕倾述一下，可他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呢，沈乔燕又聊起了那些小学生在上课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可爱的事情来。唉，如今在沈乔燕的心里那些学生比他还要重要，开口闭口都是关于他们的事。陈可恩恨这些学生抢走了他在沈乔燕心中的位置。可他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跟一群小学生争风吃醋吧。

“你忙吧。我有事，先出去一趟。”陈可恩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