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遗忘的果树

深冬，去关中秦岭郊游，山下坡上，河边涯畔，红彤彤一树柿子，像一片片云，让人感到温暖。柿子红了，却被人遗忘了。

柿子不该被遗忘。在我的记忆里，柿子很香甜很特别。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为防止更大灾害，各村建了地震大棚，各家又建了小棚，用玉米杆搭建，顶上苫稻草，防雨防寒。我当时在舅舅家，晚上，饿了，爷爷用热水泡几个红艳艳的软柿子给我吃，好香。他这时就借着灯光做手影，兔子，马，鹰，在门帘上变换，我高兴的吃着柿子，在寒冷的棚里睡着了。柿子是穷人的水果，爷爷这么说。

舅舅家有十几棵柿子树。春天，柿子树黝黑的技丫上长出了嫩绿的芽，芽很快伸长，变成了细技，细技生出了叶子，椭圆形，在枝叶间，密密地开出柿子花，黄色的，四方口，花瓣向外翻，像古代人的帽子。长出小柿青柿子了，柿花就会落下，一地金黄。小孩儿就用线绳子串起来当做项链玩儿。

青柿子在叶子下默默的长。这是春夏之交的事儿，这时没有人注意到小柿子，却看上了柿子树的阴凉。村子里有一口井，井边一棵柿子树，枝丫伸出几丈远，像一把大伞遮了夏天的太阳。树下十几个形状各异的大石头。村里的“老碗会”自然选在这里了。

每天中午，各家人端着不同的饭，坐于柿子树下，一边吃，一边聊。聊的没有主题却又都是家长里短。六婶儿会支愣起耳朵收集人家儿女信息，抓机会说个媒，换一新鞋穿；八叔端了青花大老碗，向后生说讲着古人的事。有男人吃完了不想回家，就喊自己老婆回去盛饭。相武抬头看见子一兜兜柿子，就说：今年柿子繁很。

国庆节，柿子红了，柿叶也开始落。村里人就拿夹杆夹柿子，也有人拿绳子吊着笼，爬上树去摘柿子。柿子树本质脆，易断，人也不敢爬太高，就把树稍的柿子留下来，还大方的说：留给过往的鸟儿吃。深冬春节时，柿子树挑着被鸟儿吃空了的柿子皮，像一幅水墨画，等着将到的瑞雪。

硬柿子放到锅里，文火加热到四十度左右，然后泡一晚上，第二天就可以吃了。这样煮的柿子只有香甜没有酸涩，脆而多汁，很好吃。更多柿子的就用稻草盖了放到阴面屋瓦上，等到霜降之后，红软了，柿子皮薄的透明，剥了，柿子红润柔软，禁不住一口吃了，香甜到四肢。

还有柿子，就放到大缸里任其发酵。来年春上，放上酒曲，先取柿子酒，再发酵，就是酸甜爽口的柿子醋了。外婆是酿醋好手，每年春天，她会架起一溜陶瓷缸，底部小孔插上芦苇杆，调节出醋的流量。每一口缸醋的浓度不同，最淡的可以直接喝。夏天，很解渴。

母亲学会了酿醋，但没有外婆在行。家里有两个不大的柿子树，却年年有柿子吃，有柿子醋用。母亲偷偷的爬上树摘柿子，我好言相劝她不听，却让三弟好一顿批评。等我再回去她又向我报怨。前年老房拆了，柿树没了，柿子没了，柿子醋也没有了。亏得我照了相片，留下了一树彤云。

柿子还可以做成柿饼。柿子成熟了，削去外皮，串起来，挂于通风阴凉处风干。经霜之后，制作成饼状，于春节前后上市，口感极佳。陕西商洛、富平柿饼最有名气。

柿子种类很多。大的如蟠桃柿、社黄柿，扁平如磨盘棉子，小巧如火灌柿，关中一带以火晶柿子最为盛行。火昌柿子果个大小适中，色泽光鲜丰润，晶莹如火。柿子树一般由软枣树嫁接繁殖，仔细看一棵柿子树，分杈处上下嫁接痕迹很明显。

故乡蓝田，多山地，多丘陵，地力溥，好水果生长难。唯柿子耐寒耐旱耐贫瘠，随处可生。在困难年月，柿子算是立了功，今天却被人遗忘了。遗忘，是因为不需要，以前充饥，今天是品味儿了。

”柿子有大用。”生物专家说，“柿子汁溅到衣服，很难洗掉，说明它是强还原剂，有提高兔疫力的功效。山地丘陵栽种柿子，可再造秀美山川，发展乡村旅游业。”

柿子树确实是很好的景观树。小区里栽了三棵柿子树，树冠如伞。秋天，红艳艳的柿子从绿叶间垂下来，像一树灯笼。深冬，柿子红彤彤挂在落光了叶子的枝头。坐于树下，不禁想念起家里的柿子树。

宋朝范成大有诗：”清霜染柿叶，荒园有佳趣。留连伴岁晚，莫作流红去。”我想，还是给老家院子栽上一棵柿子树吧，等归田园，也是一树佳趣。或于中秋月明之时，搬来藤椅，坐于树下，闻熟透了的柿子香，泡几片柿叶入壶，品田园私茶，不亦乐乎。

我怀念香甜的柿子，怀念那以柿子为干粮的年月，更期待红彤彤的柿子产业大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