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山丁子
天气转暖,冰雪融化,镇子外的汤汪河春水涣涣,变成一个丰腴而又多情的少妇。两岸的植物精神壮旺,嫩翠欲滴,再逢一场不紧不慢春雨弘润,绿色便愈加泛滥。
雨后初霁,微风不兴,草木都彰显着雨后清新的肤色,远远望去,一幔立体的绿色,铺展在视野之中。其中不乏夹杂着一树树撩眼的、璀璨的山丁子花,可谓白欲飘雪,绿欲滴翠。
虽谈不上周游众芳,但我也曾徜徉于公园里的花海,在我看来,所有的花卉,经过园艺师的侍弄和人为作秀,就失去了野性,附着过多的娇气,我偏偏喜爱家乡山边、河畔那一树树皓白如雪的山丁子花,那一团团白雪足可以洗濯我平日内心的聒噪。
山丁子学名山荆子或山定子。翻阅《辞海》得知:它属于蔷薇科,落叶乔木,开白花。
北方的山里人对山丁子再熟悉不过了,它的果实酷似一个个(洋)钉帽,小得不盈一握。未成熟时入口既酸又涩,虽有些解渴,却不利口,山丁子刚被咬破,就口水满嘴,顿时酸得两腿直蹦,五官变形,嘴角恨不能咧到耳朵后面,比吃了苦瓜还要狼狈。
尝过几个后,口腔开始变得麻木,酸涩减弱许多,可舌头却变成了一道干涩的扁锉,在口中稍一活动,舌苔就会与上牙膛子摩擦发出“嗒、嗒”的响声。
小时家中生活拮据,素常鲜见水果,只好将一些野果视为宝贝。笃柿、狗枣子、山茄子、山草莓等都特别好吃,不过它们大多生长在较远的山林深处,只有山丁子、稠李子和涨肚黄这些不够品味的野果,才可在镇子外采到。
我们将未熟的山丁子采回家,大人们用糖精水将其烀熟。吃起来虽不至味,但少了些酸涩,还是满过得去。
俟到入秋,山丁子成熟,像一群群精神饱满、活蹦乱跳小精灵儿,挂满了一树。红艳艳、亮晶晶,轻轻一捏就会挤出稠稠的蜜汁儿,放在口中吮一下,顿时就会口气生津,涎水四溢,牙缝都发出丝丝的呻吟,那淡淡的,甜甜的味道有如绵绵的相思,回味隽永。
直到现在,母亲家的老院子里还有一棵山丁子树,它何时迁居到我家,我实是记不得了,也许那时还没有我。当我会在房前屋后出入盘桓时,那棵山丁子树已是树影婆娑、浓荫匝地。
每年春天,那棵树都是绿叶茂盛,葱茏虬劲。枝交叉,叶重叠,既杂乱又和谐。它树冠如盖,高大的枝叶张布到邻家的院子,汇集成了一片天然的蓬勃。
几十年的春荣秋凋,造就了它那干裂的躯体,它像一个深藏不露而又经历岁月磨砺依然保持信仰的老者。
年年春天,它的花照例开得肆意奔放,到了秋天,他的周身照例会挂满了一树红色的珍珠,年盛一年,好似永远都不会式微。那成嘟噜的红色珍珠是上苍给予我们山里孩子最大的恩赐。
我和哥哥年年秋天都会爬上树去采摘熟透了的山丁子,母亲将吃剩下的山丁子放进一个大瓶子里,放入少许白糖,封好盖,放进菜窖待春节时再拿出来。
除夕晚上,母亲将兑上凉开水的山丁汁儿分给我们兄妹。望着那一杯杯诱人的红色,我们早已哈喇子直流,抿上一小口就已是一肚子的满足,那味道不知要比现在的碳酸饮料好上多少倍。
父亲趁我们不注意,就向杯中滴入少许白酒,少顷,我们哥几个都相视而笑,笑对方脸上挂满了绯红,父亲坐在炕上更是乐得前仰后合......
忽然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百花开 ,在这个欣欣向荣的季节里,我家院子里那棵山丁子更是花团锦簇,晃的人都睁不开眼睛,那洁白的小花朵虽出身卑微,朴素简洁、但照样争芳吐艳,释放着一种廉价的、朴实的美,本来就不算宽敞的院子整日蜂来蝶往,好不热闹。
燠热的夏天,天刚麻麻亮,树上就落满了聒噪的鸟儿,热闹、欢乐荡漾一树;到了晚上,清凉的月光柔柔地泻在山丁子树上,在院子里筛下片片碎影。我曾坐在碎影里临风怀想,不知做了多少曼妙的“南柯梦”。
等到了秋天,树上挂满了红艳艳的山丁子,又引来了鸟儿喳喳,贪婪地叨着山丁子,它们在为冬天储存能量。
即使到了寒冷的冬天,那棵山丁子树照样傲然挺立,不屈不挠,尽职尽责,为我家看门护院,遮风挡雪。黑夜降临,我家窗外总会有听不完的“沙沙”声,有这美妙的“音乐”相伴,一家人躺在炕上才能睡得更加瓷实。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曾读过一篇文章,其中有一句“我爱山丁子花,因为它不开晃花”。
从那时起,我对山丁子花就肃然起敬,春华秋实,山丁子花要经过多少风吹雨打才能修成正果,要经过多少历练才能结出这满树的繁华?不开晃花,是一种多么朴实而又难以企及的境界呀。
去年春节,侄子不知从哪弄来些彩色串灯,胡乱地缠绕在那棵山丁子树上。等到上灯时辰,在凛冽的寒风中,我家的院子又结出一树五颜六色的山丁子。
我在期盼着,期盼着这棵树,年年都能洁白无瑕、繁花似锦,年年都能繁星满树、粒挂满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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