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从警之前,我混社会那些年(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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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淮安,我才知道,有一个地方叫做里下河地区,我才知道京杭大运河到底是什么模样,才知道周恩来故居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才知道原来有一种很好吃的特产叫茶馓。
可以说,此行淮安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裸行。没有费用计算,没有行程安排,没有时间节点,就是一次说走就走,想停就停,随时可以回家的旅行。我在我的同学家住了两晚,他的家人是典型的淳朴农民,是那种无论是谁见了都不会有距离感,不会有压抑感,不会有拘束感的长辈,是那种真诚到骨子里,心甘情愿拿出最好食物招待你的陌生人。
在淮安的两天,我一方面享受着同学父母的热情与温情,另一方面也思念着我自己的父母,那也是我第一次对父母有强烈思念的感受。因为在此之前,我几乎都活在自我为中心的圆圈里,对于父母,我做的更多的是向他们索取,而几乎从没有考虑过我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
从淮安回来后,我在超市的同事阿亮也辞职了,一番联系后,我又决定跟他回家,去溧水看一看。
阿亮的家离天生桥景区并不远,所以在休息一晚之后,我们俩是从山间小路,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到达天生桥景区大门口的。
到了那里才发现,门票要60元一个人。后来,我们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顺着景区的围墙走,我们就不相信,围墙能够把整座山都围进去,而找不到一个可以不要钱进去的入口。毕竟是在山里,毕竟面积那么大,毕竟遇到了极其无聊的我们两个人,于是走着走着,景区的围墙就没有了。当我们俩跨过一个稻田的水沟,再绕过一段铁丝网,就进入景区了。
那个时候的我们俩,其实对于游玩是没有什么兴致的,就是想来看看,走走,越是有趣,越是刺激,越是不同寻常,就越能激发我们征服的动力。
到溧水,让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也是我一直刻意隐藏的事情。只不过到了今天,也早已不是秘密,而是一段值得回忆的往事罢了。
在大学期间,我其实有过一次情感经历,不过因为我的懵懂,面对同学的表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以至于在整个大学期间都没有将恋爱马拉松走完。直到她毕业后去了苏州,我毕业后去了上海,还在延续。
那个时候,我们彼此联系的最为主要的方式不是微信,也不是qq,因为我们两个人直到大学毕业也都没有手机。那些年,我们彼此联系的方式是唯一的,也是有效的,那就是书信。她提前一年毕业后,我几乎每周一都会在传达室收到她的信,而我也必然会在收信的当天给她回一封信。
如果换做今天,我估计在微信的支持下,我们一定是可以走到最后,成为一家人的。但是那个时代,随着时间的流逝,彼此发生的很多事情都无法通过那几张信纸说清楚,渐渐就有了距离,渐渐就有了熟悉的陌生。后来,当我有机会去上海工作的时候,我们俩原以为彼此可以靠的更近些,从而让情感更加深入时,没想非典的横空出现,打碎了我们的计划。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除了偶尔的手机短信,我们又通信了九个月。这些书信,至今还在老家的楼顶上的阁楼里放着,我没有刻意去保管,也没有故意去消除,总之,它们就那样静静地载满岁月的尘埃躺在那里,或许有一天我会再把它们翻起,不为别的,只为寻找青春岁月的痕迹。
情感的事真的是要讲究缘分的,这不是谁心好,谁善良的事。也许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在这段情感中找寻到生活味道,又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我在感情和情感上还没有能力去区分,所以最终我们没能走到一起。
或许非典只是一个可以用来掩饰的借口,从我个人来说,无论是在大学期间,还是在毕业之后,似乎都没有准备好去迎接这段感情,也没有准备好去接受恋爱后的婚姻,因此一直小心翼翼的跟随着前行。不可否认,我的同学是异常优秀的,无论是从容颜,还是从学习上,而这也是我一直不敢承认的地方,那就是不能确切地知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被她看中,或者能够与之相配,这种缺乏安全感的忐忑一直陪伴我左右,直至最终分手。
在上海好又多培训的最后两个月,我收到了她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她回顾了几年来与我交往的经历以及她为此付出的一切,当然也有对我不置可否的回应的质问和无法继续忍受这种没有尽头的恋爱的决心。看完那一封信,我是隔了一个星期才写的回信,信中的我彻底地解剖了自己在面对这份纯真感情时的不知所措以及在生活毫无着落,居无定所状态下无法全身心投入情感的精神状态。对于她一直以来给予我的情感慰藉表示感谢,对于自己不能勇敢面对她的全心的,执着的爱表示愧疚和遗憾。现在回首,我想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内心深处是爱着对方的,只是自己一直处于没有能力承担责任的恐惧之中,所以无法给以热切的回应和切实的承诺。
就这样,我和她分手了。我以为,世界那么大,从此天南海北,我们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可是,命运却是如此的玩味,当我从上海培训结束回到南京好又多上班并且因为搬家再次与我的同学相遇并住到小校场后,没想,她也从苏州回到了南京,并且在一个雨夜哭着给我打来了电话。
她的哭声就如同雨夜里的闪电与雷鸣在我的头脑中轰鸣着。我和同学将她从车站接到了我们的出租屋里,那一夜,我们在她的时断时续的哭声中,聊了一夜关于她新开始的一段感情的波折。
后来,我觉得,我是有责任的,如果不是我在情感上的优柔寡断,如果不是我在责任担当上的踟蹰不前,如果不是我那一次伤害她足够深,她是不会让自己如此受伤的。不过那时的我,是很难理解她所受到的伤害的,直到自己在好又多,第一次真正地,不顾一切地付出情感却被抛弃后,我才能真正明白她当时受到的伤害有多深。
聊了一夜之后,我和同学把她送回到了她与男友租住的房子里。我们以同学的名义郑重地警告她的男友,如果再有下一次的伤害,我们所有在南京的同学将绝不会让他的生活从此得以安宁。
我很庆幸自己当时的举动,是把她送回到男友的身边,而不是留她下来,因为生活很多时候给我们的启示总是滞后的,在得不到与不想要之间,我们或许太注重前者的满足感,而忽略了后者的幸福感。自此之后,我们再无联系,直到我在浦口监狱工作后接到了她的一个电话说,她要结婚了,请我参加她们的婚礼,为她们祝福。我说我一定去,也一定会真心祝福,而她也是唯一一个我参加婚礼的前女友。
那之后不久,她们夫妻俩有了孩子,再然后,她们换了房子,再然后,再然后,…我只知道,她们一家人生活的越来越幸福了。
如果这次不是和阿亮来到溧水,不是恰好路过东屏这个小镇,我竟然已经把这段不该遗忘的过往在记忆深处屏蔽了。或许有句话说的很对,我们用来定义一个人的东西,往往不是写出来,或者说出来的东西,而是他们刻意想要隐藏的东西。因为那些东西,更多时候虽然是对一个人自己的否定,批判或者说缺憾与不足,但却能让一个人的形象更加真实与丰满,于我也是,生活中并不时刻满载幸福,羁绊、不顺、挫折、无奈与伤心也横亘其中,我们可以隐藏和回避,但我们无法否认它们的存在。
或许我们也该换个视角去看待它们,它们也是我们生活中必须要有的一部分,没有这些部分,就如同没有了苦,就不会知道什么是甜,没有了臭,就不知道什么味道是香。没有了痛苦,也就体会不到什么是幸福。
当我将从警之前的故事写出来,并且放在朋友圈里时,有位好友给我留言说,为什么当故事到了她的那个篇章时,就跳过去了。我回复说,后面会写的。当然,我说的后面会写,未必就是这次会写,因为之所以跳过去,是因为自己也有好多事情,无法放下。生活的苦痛,人生的经历,情感的羁绊,既需要时间去过滤,也需要我们用心去呵护,因为过去的,并不只是过去,它们也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影响着现在和未来,或许是我还没有想好,那些故事,那些篇章应该放在人生的什么位置,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应该用什么样的笔调来书写才会让今天的我们能够坦然面对。
从大学毕业到成为一名监狱人民警察,要写,要说的还有很多,比如说,作为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我也曾将一只脚迈进传销组织的大门,这不能全部怪大学生的幼稚或者低能,而是应该能够体会或者理解那时那刻想要找到一份可以有工资的工作,对于刚毕业的,急于经济独立,来自农村的一名大学生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是多么的艰难。
当我们毕业时,父母说,读书的学费他们可以去苦,可是工作只能自己去找,老师说,知识他们可以用心地教,可社会还需要我们自己去闯。离开父母的怀抱,走出象牙塔,我们发现,自己不再是天之骄子,而是为了生活,随时要为五斗米折腰的浪子。
我庆幸自己在准备远赴外省为了想象中的未来,不惜冒着巨大风险,迈步走进传销组织前被父母用眼泪拦了下来,他们说,再困难,也还可以支撑我一到两年。
2002年的冬天,如果不是父母的阻拦,我就去了沈阳,一家公司招聘员工说是去开展东北业务。而后来才知道,其实是一个有黑社会背景的讨债公司,要招募一部分人员去沈阳,开展当地的讨债业务。而当时的沈阳,也确实是一个黑社会气息比较猖獗的年代。我先是去了北京,参加了公司的一周培训课程,等我回南京准备坐飞机去沈阳的时候,我所有的证件都被父母收了起来。
所以,那个年代,如我一般的来自农村的普通大学毕业生,如果没有家庭的支持,没有父母的把控,我们要想走上正常的社会生活轨道都不算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清晰地记得,为了阻止我留在哈萨克斯坦做边境贸易生意,我们家第一次非常正式地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舅舅也被请来参加,每个人轮流发表观点,最后让我自己作表态发言。那阵势就如同当年我初中毕业填报志愿时一样,在填报中专,毕业就有工作分配,还是填报高中,努力考大学的问题上,所有人都发表意见后,等我表态一般,那意思就是,无论如何选择都要自己为自己负责了。
那个时候,特别羡慕毕业就留在学校里工作的同学,当我们整个暑假都在四处奔波,焦急地找寻工作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策划新疆、西藏的远行了,当我们还在为毕业后去哪里租房暂住发愁时,他们已经领到了学校为他们安排的宿舍钥匙,当我们还在为户口落在哪里,档案放在哪里烦恼时,他们已经将所有的关系迁到了学校,当我们每个月都要问父母要钱吃饭的时候,他们已经可以为父母买这买那了,当我们天天祈祷上天不能生病的时候,他们已经享受医保福利了,当我们还看不到未来方向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用贷款买车买房,置办结婚必需品了。
曾经的我,作为班级干部,作为学生会成员,作为多年奖学金的获得者,是多么不屑留在学校的象牙塔里碌碌无为。以至于在学校动员我们申请留校时,我们好些人都迎着春风唱道,我们要追求真正的生活,哪怕社会会让我遍体鳞伤,我们要摆脱象牙塔的束缚,哪怕生活从此没有着落,至少那样,我们才算真正地活过。
意气风发的我们,毅然决定离开校园,走入社会,我们错了吗?当时,我们的回答一定是没错。今天的我也一定会回答,没错。可是在毕业后的那段岁月里,谁能知晓,在南京这座城市里,在同学那里到处借宿的我,在夜深静寂时,究竟无声地流过多少次眼泪。
我混社会的那些年里发生的故事,你或许未必能懂,又或者于你来说,很是幼稚,幼稚的不值得多看,或者多听,但于我来说,那期间发生的每一件事,与我有交集的每一个人,我都愿意努力地把他们记忆起。因为,对于我来说,那段日子,或许是我这一生,真正意义上与社会无距离、无差别、无分析、无评价、不下定义相互接触的机会。或许今天的社会已然变化了,或许我所经历的故事,今天已不可能再发生,但于我来说,我心中的社会,会一直,并且会持久地停留在那个当下。
2005年6月20日,我顺利通过体检复检,并且接到监狱的正式通知,我被录取了,从此,我成为了一名国家公务员。
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到家中的时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在家为我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餐。一直在经济上十分节俭的父母,似乎是要把准备给我漂泊几年的钱都拿出来犒劳我似的,把菜碟摆了满满一桌。
吃着,吃着,我猛然抬头,发现他们都没有吃,而是心疼地看着我。那一刻,我无法隐藏,如同此刻,我在写这篇文章时一样,泪水就这样夺眶而出,嗓音瞬间就变成了嘶哑,无法言喻地我一个个拥抱我的至亲的人。
后来,我在回首往事时,曾写过一篇文章《我的三十年》,在其中,我曾经写过这样一段话。我在监狱工作后,曾经对服刑人员开过一个讲座,什么是成功。我说,成功是可以定义的,不同的人,可以定义属于自己的成功,无论如何定义,只要自己认可,就不影响,这种成功带给自己的幸福感。我说,自己是成功的,因为我是我们村里,同一年读书唯一一个小学没有留级的人,因为我是我们村里同一年读书唯一一个读完初中的人,因为我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考上县中的人,因为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因为我是我们村里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考上国家公务员的人,因为我是我们村里…
人生的不同阶段,是需要为自己定义价值与意义的,如此,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生活,就都会在价值与意义的光环下快乐的铺展开,就都会在知足与珍爱的心境中更加努力付出,就都会在不断追忆和品味过往中更加懂得珍惜当下。因为每一个当下,其实都有值得我们用心奉献和付出,或者值得珍视的东西。
当非典的突袭让我在学业与感情上受挫时,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当超市的工作让我精疲力竭、穷于应付时,我开始梳理出了自己的是非观、善恶观和权利观,我开始对金钱有了自己的理解,对生活有了自己的追求,对自己的人生目标有了清晰的定位。
写到这里,我想从警之前,发生在我身上,能够有勇气写出来的事情,也这就这么多了,但如果说,还有的话,对了,我竟然把这样一件事忘了,我想发生在从警之前,并且还值得和我的伙伴们好好说说的事情也就是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