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看不见的竞争力》 蒋勋

摄影/王伟忠

“美，看不见的竞争力”

关于美和竞争力好像放在一起不是那么协调，很多时候可能看着都会有些矛盾。

在这里谈到的美，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漂亮。美这个字好像也并不能用传统的事物去定义它。因为每个人对美的感受都不一样。

好比我们到了江南，看见江南的房子很美。因为他没有别的，都是白墙黑瓦，因为从明清以来它的建筑材料就是白墙黑瓦，所以它可以保持统一性。现在的江南也不行了，因为东西多了。东西多了，对美就是一种考验，到底要让多少不同的材质和不同的色彩放在一起才是美的？美并不是“多”，美是你懂得选择。美也不是“少”，其实在客观上讲，反而是一种协调性和统一性。

又好比，我们以前的实木家具，古旧椅子，都是天然的材质，可是当时代的发展，更多人愿意把这些东西换成木屑压制，灌了胶的板材家具回来，因为他们认识不到原来家具的木料有多好，工艺有多好。我想这是价值观的问题，是选择的问题。所以，再这样一个选择迷乱的过程里，美就完全失去了。谈到这，你还觉得美只是一个表层的东西么？美和竞争力有关系么？这两种看似矛盾的事情放在一起怎么谈？

现在谈美，其实不一定要和艺术结合，它适合和另外一个东西结合，那就是创造。美是和创造有关的。

达·芬奇不仅是一个画家，还是一个创造者，他所关心的东西原本都是跟创造有关的。他关心音乐。他是一个音乐家。他研究的都是声音的理论基础。他画画，画了很多水波，其实他一直在研究流体力学。他丢一块石头在水里，观察水一波一波的荡开，然后他研究水波的区别，最后他把这个波和声波又联系在一起。在他的手稿记录里，曾写道，“光应该也是一种波，可是速度太快，我没办法计算”。我想，达·芬奇令人震惊的东西并不在于那一张画，而是应该看到他在探讨，研究了很多复杂的东西。包括他对人体，解剖学的研究，当他解剖完尸体，研究了所有器官后，他写到，“奇怪，我没有找到灵魂。人们说的灵魂到底在哪里？我为什么没有找到他，我该解剖的都解剖了”。所以，达·芬奇是最早记录静脉流的人，最早区分左心室，右心室的人，可他还是要找灵魂。这使得我们很难归类达·芬奇是科学家还是艺术家。我想，美应该是连接这两者之间的一个桥梁。美是一种精神，也是一种信仰。对美有追求的，大多程度对精神世界也是有追求的。

很多西方国家对美是很重视的，相信美是一个重要的，有生命里的，开拓的部份。回到最本质的问题，美不一定仅仅跟艺术有关。更多的是一种回归。回归到人最本质的东西，也许是信仰，也许是生活本身，也许是自然界最初始赋予的。作为生命或者美的一个象征，常常都是花。全世界所有的人，对花的感受应该都是一样的。当你看见一朵你特别喜欢的花而不忍心去践踏时，我像，这是对生命本质的一种尊重，他是美。这种对生命本质的尊重是美的最高典范。

如果美是一种无目地的快乐的话，关键就是该如何保有自己的高度创造力。不是在当下，而是在接下来或者未来的岁月当中，无限的去创造，去突破。所以我想，美应该不是被看到的，而是被感受到的。

美如果是创造，从创造的出发点来讲，就是自己。如果连这个自己都找不到了，看到再多美的东西都不见得有用。所以，其实找回自己的一个最安静的状态，你会发现很有趣。当你不再是一个塞满的状态，而是一个空的状态的时候，东西就会进来，你就会听到声音，感受就会出来。

如果一个人身上有笃定、安心、纯朴、信仰，他就会变成永远的竞争力，是可以真正变成一种长久可以拿出来使自己安定下来的力量。

“美的起源”

我们都喜欢艺术，艺术可能包含文学欣赏，音乐欣赏，绘画欣赏等对艺术的了解，可是最后我们都能感受美，在各种艺术欣赏里往往存在着更多理论，比如我喜欢绘画，学习绘画就要一门课程，课程就是一个很理论的东西，他和美是一种矛盾，所以，美更多时候是一种调和关系。如果说艺术是一门课，他就包含理论，可最终艺术是一种美的欣赏，是一种美的感受，所以这个矛盾永远不会消失，重要的是怎么在两者之间进行调和。比如，我们在写作的时候尽量使文字具备美的感受。

在东方美学和西方美学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他有很大一部分是你自己生命的印证和领悟。美是一个和自己内在心灵的一种对话关系。美其实也是一种库存，在我们的库存里存的美好的句子越多，感受到美的瞬间就能随时提取和这个体验相关的句子。比如，当我们感受到一个美的瞬间，有库存的会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没有库存的会说，你居然在这么喧闹的地方，也能活出山里的感觉。

一般来讲，美的库存其实是在精神极度空虚的时刻，一个让你可以继续生存下去的东西，是使生命继续丰富、圆满的东西，我们现代人很少会遇到物质缺乏，可是却常常感觉到精神欠缺。而在精神欠缺的时刻，美的库存就会发出非常大的力量。所以说，美其实是一种精神，是一种感受。对美有很高要求的，更多对精神要求也很高。

如果说，桌上如果少了一盆花，其实也没少掉什么，可是也许就少掉了美。少掉美，究竟少掉了什么？我们要从美的本身去看问题。

我一直觉得美是一切事物的起点，包括道德。如果没有美的起点，道德就会变成形式。如果说一个人要敬礼，让座，其实都是形式，可是如果在心里发生了美的感动，会让这些行为很自然的存在。美应该是一个社会里最基础的部份，就是从心里发生的部分。有了个部份，道德才有落实的可能。美在社会里存在与否，差别是非常非常大的，如果这个美的感受存在，他的一切东西都会不一样，连他的发生都不一样。就好比心洁心里感受到了伤残人士的美，他做公益这些行为就是很自然的。美这个字，回归到本质上，大概是一个最基本的生命认知过程。他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部份，如果连这个部份都没有了，我想生命其他东西也都不必谈了，他其实是一个最本质的东西。

大家有没有发现，每一个爱花之人同时也是在爱自己，花是人类美的库存行为当中最典型的基本象征，最完整的基本象征。在生命的诞生，生日的纪念，婚姻的结合，朋友的告别，直到死亡，所有人类的重要行为当中，花都是可以变成象征。所以，花代表着是生命。为什么会觉得花美?因为生命就是美好的。不要以为花是为了让我们喜欢而存在的，他是有很强的生命意义在里面的。花根本上就是植物的生殖，就像人发育成功一样。花长开来，目的性非常清楚，他就是要传播花粉的。如果在这段时间花粉传不出去，他所有的开花都白费了。他是生命的延续。生命的部份，才是最重要的部份。

美是主观和客观的对话。一个美的感受，常常是因为这个客观的对象忽然让你感觉到和自己的主管生命有了互动，这时美才会发生，美才会诞生。美不可旁观，一定要涉入。你涉入其中，才有美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