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第一章 临床图像3
2018-01-07
这可怜的女人影射了朵拉行为中不受欢迎的一部分。女家庭教师之于朵拉,经常是朵拉之于K太太的孩子们。朵拉对他们而言已经是一位母亲,她教导他们,陪他们散步,他们的母亲对他们所表现出来的些许兴趣,她全然加以取代。K先生和他太太经常提到要离婚,但从未发生。因为K先生是一位深情的父亲,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孩子。从一开始,K先生和朵拉之间的纽带就是对孩子们共同的兴趣。她对他的孩子们的执着,明显地是为了蒙蔽其他的事,这是朵拉焦虑地要瞒住自己和其他人的事。
从她对孩子们的行为,以女家庭教师对她的行为的眼光来看,和从她对她父亲与K太太关系的默认,也可以有相同的推论——就是说,这些年来她爱上了K先生。当我告诉她这个结论,她并不同意。她立刻告诉我,有其他的人(例如,她的一位表姊妹——在B地和他们共住过的一位女孩)告诉过她:“为什么你就是热衷于那个男人! ”但是她自己无法回想起任何这类的感觉。后来,当素材的量已经到了她很难继续否认时,她承认在B地时可能爱上了 K先生,但宣称自从湖畔场景之后,全部都结束了①。无论如何,十分肯定的,她斥责父亲,因为他无视于最无可避免之责任的召唤,并站在自己热情的观点这种最方便的角度来看事情——这些斥责像射击般地反冲至她自己的脑袋②。【①原注:比较第二个梦。② 原注:于是问题来了:如果朵拉爱上K先生,什么原因让她在湖畔场景拒绝他?或者,至少,为什么她是以如此粗鲁的方式拒绝,仿佛她被他弄得更糟糕?以及为何一个恋爱中的女孩会觉得被一次求婚所侮辱,而这次求婚的方式既非拙劣也非冒犯?】
她对父亲的其他斥责,是认为他的健康不良只是一种托词,他利用这个托词实现自身的目的;这个斥责也隐藏了她个人秘密史的一大段。有一天,她抱怨着一种佯装的新症状,此症状是一股胃部的刺痛感。“现在你在模仿谁?”我问她,而且发现我正中鹄的。在她探访她表姊妹(之前过世姑妈的女儿)之前,表妹已经订婚,而在这个时候,表姊生了胃痛的病,于是被送到舍默林(Semmering)③。朵拉就是羡嫉(envy)表姊这部分;当她想要某些东西的时候,她总是会生病,她现在想要的就是离家,可以不需要看到她妹妹的快乐④。朵拉自身的胃痛宣告了这个事实,她让自己认同她的表姊,根据她所说,她的表姊是一位诈病者。她这个认同的基础,可能是她太羡嫉这位较幸运女孩的爱情,也可能是她看到表姊的故事中反映了自身的故事,这位表姊最近有一粧婚外情,事件不愉快地结束⑤。但是,她也从观察K太太而学习到生病可以变成一件多么有用的事。K先生用了一年里部分的时间在旅行,当他回来时,常常发现他太太的健康状态很差,虽然如朵拉所知道的,就在前—天,她还是好好的。朵拉了解到K先生的出现,有让他太太生病的效果,而K太太也很高兴生病,因为如此一来,她就可以逃掉她很厌恶的夫妻义务。讨论到这点时,朵拉突然带入了一个暗喻,关于她少女时期在B地第一年自身健康好坏之间的转变:因此,我被驱使着去怀疑她的健康状态也依赖着其他事件,就和K太太是相同的方式。〔这是精神-分析技术的一项原则,即一种尚未被发现的内在关联(internal connection),会用联想之相邻关系(contiguityof association)的方式——一种时间上的相近(a temporal proximity)——宣告其存在;正如在书写中,如果“a”和“b”被放在一起,意味着会形成“ab”的音节。〕之前朵拉有很多次咳嗽的发作,伴随着失去声音。可不可能因为她所爱的男人在或不在,影响了她疾病症状的出现和消失?如果是这样,可能发现一些同时发生的巧合之事,泄露了这样的事实。我问她这些发作的平均时间长度。“可能是三到六周。” K先生不在的时间会持续多久?“也是三到六周。”她不得不承认。因此她的疾病是她对K先生的爱的一种表露:正如他太太的疾病是她不喜欢的一种表露。只需要推论她的行为和K太太相反,她在他不在的时候生病,而当他回来时就变好了。而且似乎真的是这样,至少在发作的第一个时期是。后来无疑地,需要去模糊她疾病的发作和她秘密爱的男人不在之间的巧合,以免它的规律性泄露了她的秘密。发作的时间长度对其原初的重要意义而言,仍然成为一种蛛丝马迹。【③英译注:一个位于山中的流行健康休闲度假地,大约在维也纳南方五十英里处。④原注:姊妹之间都会发生的一个日常亊件。⑤原注:后面我将会讨论我从这些胃痛所得到的更进一步结论。】
我记得很久以前,当我在夏考诊所(Charcot’s clinic)[1885〜1886]工作时,我曾经看过和听过在歇斯底里不语的病患中,写作的运用代替了语言的地位。这类病患可以比别人或他们自己之前写得更流畅、更快速、更好。同样的事也发生在朵拉身上。在她失声发作的头几天,“写作对她而言总是来得特别容易”。这种特性真的不需要心理的解释,这是迫于需要之心理替代功能的表达;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类的解释很容易被发现。K先生在旅行的期间常常写信给她,送她图画的明信片。只有她一个人被告知返回的时间,这经常发生,而他的到达常令他太太大吃一惊。更甚于此,一个人和一个他不在而无法交谈的朋友通信,这件事明显的程度,几乎不亚于如果他失去声音而试着用写作让自己被了解。于是,朵拉的失声,允许了下列症状的诠释:当她所爱的男人离开时,她放弃了说话:话语失去了它的价值,因为她不能对着他说话。另一方面,写作的重要性增加了,因为这是他不在时和他沟通的唯一方式。
我现在是否要断言,在每一个失声定期发作的例子中,我们都要诊断为有一位情人会时而离开病患?我的意图不是如此更进一步地推论。对朵拉症状的决定太不确定,不可能期待这类相同的病因学常常发生。但是,如果是这样,我们对现在失声案例的说明价值何在?我们不只是让自己成为警世语的受害者吧?我想不是。在这种关联中,我们要回想这个常被提出的问题:歇斯底里症状是心理的(psychical)或身体的(somatic)来源,或者,如果前者是理所当然的,它们一定全部都是心理决定的。像很多其他问题一样,我们发现研究者不断地无功而返,这个问题没有充分的进展。其中陈述的变通方式并未包含事件的本质。正如我所能看到的,每一个歇斯底里症状都包括两方面的参与。若没有一定程度身体顺从(omatic compliance)⑥的存在,症状不可能发生,这是由身体器官之一,其中或相关的正常或病态历程所提供的。除非它有一种心理的重要性,一种意义,否则它无法发生超过一次——它自身重复的能力,是歇斯底里症状的特质之一。歇斯底里症状并未附带着这样的意义,意义是借给它而焊接其上的。在每一个例子中,根据其挣扎着要表达的压抑思想之本质,意义会有所不同。然而,一些因素运作着,倾向于使潜意识思想和让其作为一种表达方式的身体历程之间的关系不那么任意,反而倾向于使那些关系接近一些典型的形式。为了治疗的目的,最重要的决定因子,是那些偶然的心理素材所给予的;症状的清除可以借由寻找其心理的重要性而达成。当每件可被精神-分析去除的事消失之后,我们处于这样的位置上:形成关于症状之身体基础的臆测,可能符合这些事实的所有臆测——身体基础是指作为体质和器质原则的一种基础。因此,在朵拉的案例中,我们不该以一种对她的咳嗽和失声发作之精神-分析的诠释为满足:我们也应该指出“身体顺从”来源的器质因子,使她可以表达对一个定期不在之男人的爱。而如果症状式的表达和潜意识心智内容之间的关联,像在这个案例中一样是个巧妙的精心之作(tour de force)而震撼了我们,那么在每个其他的案例和例子中听到它成功地创造同样的印象时,我们会觉得松了一口气。【⑥英译注:这似乎是弗洛伊德对这个间最早的使用,后来很少在之后的作品中出现。(见他关于视觉之精神病理困扰论文的最后几句话,191Oi,以及关于自慰的讨论,1912f)中译注:这里的英文字似乎漏了一个字母“s”,应该是“somatic cmnpliame”?)】
此刻我准备被告知,被精神-分析这样教导并无很大的益处:歇斯底里问题的线索不在于“神经分子一种特异的不稳定性”,也不在于“类催眠状态”的倾向,而是在于一种“身体顺从”。但是,要回答这项异议,我会提醒,这个新观点不只是在某些程度上迫使问题往回走,也在某些程度上缩小了问题。我们不再需要处理整体的问题,而只需处理牵涉区别歇斯底里和其他精神神经症特殊的部分问题。所有精神神经症的心智事件,在任何“身体顺从”疑虑产生之前,已经沿着相同的轴线前进了相当长的距离,“身体顺从”提供潜意识的心智历程一种身体的出口。当这个因子并未出现,除了歇斯底里症状之外的某些症状,会由全部的情境中凸显出来;但它仍具有联盟的本质,可能是一种畏惧症或一种强迫症——简言之——一种精神症状。
现在我要回到朵拉对她父亲诈病的斥责。这项斥责很快变得清楚,其实是和她早些时候以及现在健康状况不佳的自我斥责相符的。在这种时刻,医师通常要面临猜测和填补的任务,分析提供给他的,仅仅只是暗示和暗喻的形貌。我有义务向病患指出,她现在健康不佳的动机正好和K太太疾病的倾向是一样的,这是她已经知之甚详的。我说,毫无疑问地,她希望借由疾病获得一个可预期的目标,那个目标除了想让父亲与K太太分开之外,别无其他。她无法以祈祷或争论来达成这点;也许她希望借由惊吓父亲来达成(所以有了她的诀别信),或唤醒他的同情(所以有了她的昏倒发作),或者,如果所有这些都徒劳无功,至少她可以报复他。我继续说,她很清楚地知道父亲有多依赖她,每当他被问及女儿的健康时,双眼总是充满泪水。我十分相信,只要她父亲告诉她,他为了女儿的健康牺牲了K太太,她一定会立刻恢复。但是,我补充道,我希望他不要被说服去这么做,因为如此一来,她就会知道原来自己手中握着一件多么有利的武器,她一定不会错失未来任何的机会,再次利用她健康不佳的倾向。然而,如果她的父亲拒绝对她让步,我很确定她就不会让自己的疾病轻易被夺走。
我将略过显示所有这些都完全正确的细节,代之以补充一些一般评论,关于疾病动机在歇斯底里中所扮演的角色。生病的动机(motive)必须和易生病的倾向(liability)清楚地区别——从症状形成的素材中区别。动机和症状形成并无重叠的部分,而且确实并未存在于疾病的初期。它们只是次发出现的:但是直到动机的出现,疾病⑦才算完全构成。在有真实的受苦和受苦持续相当长的每个案例中,动机的存在是可以预料的。一个症状进入病患心智生命中,开始时被视为是不受欢迎的客人;每件事都对抗着它;这就是为什么它可以轻易在时间的影响下明显自然地消散。开始时,即使它可以被放在心智的内部经济(domestic economy of the mind)中,还是没有用,但是通常它会成功次发地找到一项。某些心理流会发现利用它是方便的,如此一来,症状设法获得一种次发功能,而且像它之前一样,快速地于病患心智生命中下锚。于是任何尝试让病患变好的人,都会因对抗一股强大的阻抗而惊讶,这教导了他:病患消除其抱怨的意图,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全然和完全认真的⑧。让我们想象一个工人、一个砖匠,让我们这样说,他从屋顶跌落,残废了,现在街角以行乞为生。让我们接着假设有一位行使奇迹者来到,并向行乞者保证使他弯曲的脚变直而且可以行走。我想,期待在这男人的脸上看到独特之无上喜悦的表情是不智的。无疑地,意外的当时,当他了解自己永远不能做任何工作,而且会挨饿或靠施舍为生时,他会觉得他是极端不幸的。但是从此以后,就是让他无法被雇用的这件事,成为他收入的来源:他以他的无能为生。如果这点被拿走,他可能会变得全然无助。他在同时已经忘了他的职业,丢掉他勤勉的习惯:他变得习惯游手好闲,可能还酗酒。【⑦原注:[1923年所增加的脚注]这点不是十分正确。疾病的动机在疾病初期并未存在,只是次发出现,这样的说法无法持续。就在紧接着的下一段,提到想要生病的动机,在疾病暴发前就已存在,而且须为此暴发负部分责任。籍着提出由疾病而来之原发利益和次发利益的区別,我于是发现符合事实更好的方式。当然,想要生病的动机无疑是想获得某些利益。在这段后面一点的句子所说的适用于次发收获。但是在每一个精神官能症的疾病中,也可以辨认出一种原发的收获。首先,生病包括可以免除一种精神努力;当有心智冲突时,疾病的出现是经济上最方便的解决方式[我们会说是“飞逃入疾病中”(flighlinlo illness)],即使大多数的情况,在后来的阶段中,这类逃避显然是无效的。在原发收获中,这个要素可以形容为内在或心理的,于是,它是一种持续不断的要素。但是除了这点之外,外在因素(例如,在所给的例子中,[本文的下一段]—位女性被她先生征服的情况)也为生病提供了动机;这些构成原发收获中的外在要索。[在1897年11月18日一封给弗里斯的信中,弗洛伊德已经为此疑问描绘出轮廓(弗洛伊德,1950a,第七十六封信)。由疾病而来之原发和次发收获的区別,在他的《引论>(1916-1917)第二十四讲中有充分的讨论,虽然它被提出的时间更早,在他论歇斯底里发作的论文(1909a, B段)也使用过“飞逃入疾病中”这个词。在一次更晚的时间,他再次冋到这个主题(在《禁抑、症状和焦虑》1926H,特別是第三章中)。在英文里用“paranosir”和“epinosir”区分各自由疾病而来的原发和次发的收获。]⑧原注:一位文坛男士,恰巧也是一位医师——阿瑟•史奈兹勒(Arthur Schnitzkr)——在他的[戏剧]“派拉希索斯”(PawLsus)中,非常正确地表达了这样的知识片段。中译注:阿瑟•史奈兹勒(Arthur SchnitzlfT) (1862-1931):奥地利剧作家兼小说家。1862年出生于维也纳,其父为著名医学教授。1885年史奈兹勒获医学博士学位。他受过内科医学训练,1886年起任神经科医生。他生为犹太裔,和弗洛伊德、马勒、荀白克一样,受到当时的政治迫害。他对精神-分析这门学科特别感兴趣,尤其是人的潜意识。他死于1931年。他可能是最早在作品里使用意识流技巧的作家,比伍尔芙或乔伊斯等人更早。他的作品里常常探讨性欢愉这个主题,例如已故电影大师库布里克改编搬上银幕的《大开眼戒》。史奈兹勒的作品对后来的德语文学影响深远。有人认为他对人类心理的观察和探讨,不逊于分析大师弗洛伊德。中译注:派拉希索斯(Paracelsus)(1493-1541):瑞士的医生、炼金士,因为对神秘学有兴趣,就以他的科学背景来做许多的实验,从而发现了许多化学上的分解、化合方式,也组合了许多的药剂、药方,促成了药物化学的发展,对现代医学做出很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