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实故事:我那个妖艳的妈
编者:略长,但很感人。
1
凌晨1点了,丈夫谢楠还没有回来,女儿朵朵还含着秦桑的乳头孜孜不倦地吮吸着。
为了奶孩子,秦桑保持侧躺的姿势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整个右肩膀和右臂被压得又麻又胀。
她很想把身体放平,让肿胀的肩膀放松一下。但她不能动,她一动,乳头就会从朵朵嘴里滑出来,她又会嚎哭不止。
尿意实在憋不住了,秦桑起身去厕所。
乳头突然被拔出来,朵朵“哇”地哭起来,两条胖腿拼命挣扎,尖利的哭声直刺耳膜。
秦桑只得又弯下腰去哄,“朵朵,妈妈去趟厕所很快就回来……”
才一岁多的孩子哪懂得了那么多,哭声依然撕心裂肺。
秦桑觉得头快要炸了,整个后脑勺都蒙蒙地疼。想到明天还有成堆待洗的衣物和床单,她有种频死的绝望。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想用手捂住孩子的嘴,以获得片刻的宁静。
走出卧室,穿过客厅进入厕所,她听见隔壁宿舍里婆婆如雷的呼噜声。
绝望更甚了。
从厕所回来,朵朵还在哇哇大哭。
“朵朵,你是要把妈妈逼死吗?”秦桑一面无力地哭念着,一面换了一边侧躺下,把乳头重又塞回孩子嘴里。
客厅响起门开的声音,是谢楠回来了。紧接着,从厕所传来令人颤栗的呕吐声。
该死,他又喝醉了。
谢楠摇晃着推门进来,他打了个酒嗝儿,登时一股隔夜酒食的腥臭味儿直冲而来。
谢楠衣服也不脱,往床上四仰八叉地一倒就睡。
秦桑赶紧揽过朵朵,以免被谢楠伸展的胳膊压到。
腐臭味直往秦桑胃里钻,秦桑觉得自己仿佛把谢楠吐出的污物,又重新咀嚼了一遍下咽,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屋里屋外婆婆和老公此起彼伏的鼾声刺激着秦桑疲惫的大脑,她不自觉地又想起了母亲的告诫。
当初,母亲死活不同意她嫁给谢楠。母亲说,谢楠身上社会气太重,不是个顾家的男人。
可她那时哪顾得了那么多?她觉得只要谢楠爱她就够了。
从小到大,她缺的可不就是爱吗?
她是一座冰封已久的冷山,谢楠的一点嘘寒问暖鞍前马后,对她来说就像8月的艳阳,一下子把她所有的冷硬都融化了。
面对谢楠,她柔软得像一滩春水,恨不得把自己掏心掏肺全都献给他,她觉得这便是爱了。
因此,母亲越是反对,她便越要嫁。
到后来,有一多半也是为了跟母亲置气,秦桑背着母亲跟谢楠领了证,直接住进了谢楠家。
这下,彩礼钱、婚礼钱、蜜月钱、婚纱照钱谢家可全都省下了。谢楠的妈高兴得合不拢嘴,觉得儿子真给自己争气。
婚后,秦桑很快就怀孕了。
她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谢楠也渐渐恢复了浪荡子的本性。
他和几个朋友合伙开着一家酒店,“店里忙”,“有应酬”,“走不开”……都是他夜不归宿的借口。
从那时起,秦桑就隐隐地开始后悔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孩子马上就要生了……
朵朵终于睡着了,肉肉的小身子翻了个滚,背对着她。
秦桑也疲惫地翻了个身,窗帘后隐约映出黎明的微光,是一种寒冷的青灰色。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2
事实上,秦桑对母亲的违逆绝不只是跟谢楠结婚这一件。
她跟母亲素来不合。
从小,秦桑就羡慕别人家的孩子。不仅是因为她长在单亲家庭,更因为她有个妖艳的妈。
秦桑的妈叫甄珠,一个无比俗气的名字。
甄珠留着酒红色的凌厉短发,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喜欢穿牛仔裤高跟鞋,腰身纤细如少女。
秦桑不喜欢甄珠那副招摇的样子,她心里恨恨的:别人的妈都温婉恭良,为什么唯独她的妈就这么妖艳浮浪?
小时候,秦桑最怕开家长会。别的小孩害怕开家长会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而秦桑则是害怕甄珠给她丢脸。
秦桑自小是敏感自尊的性格,她的学习成绩从来没有掉下过前三名,在班里她既是班长又是学委。
每次家长会时,秦桑都是老师点名表扬的榜样。
一听到老师报秦桑的名字,甄珠就裂开嘴摆出八爪鱼般张扬的笑脸,扯住左右家长的胳膊炫耀:“我女儿!那是我女儿!”
每当这时,秦桑只能默默把头低下,为母亲的俗艳而深感羞愧。
母亲离婚后虽然一直没有再婚,但家里的男人却走马灯似的从没断过。
今天赵叔叔给秦桑买了皮鞋,过两天马叔叔又给她们送来了成包的零食。秦桑刚跟于叔叔混熟了,第二年又换成了王伯伯。
因为甄珠,秦桑成了学校和小区的红人。人人都知道,秦桑有个浮浪的妈。
秦桑厌恶母亲的轻浮,她发誓绝不做母亲那样的女人。
初中的时候,班里就流行起了早恋,秦桑生得白皙娇小,一双杏核眼看人时闪着灵动忧郁的光,班里喜欢她的男生有不少,可秦桑都不为所动。
到了高中,她更是专心学习,立誓一定要考上大学,早日自立。
秦桑是大学临毕业,在外贸公司实习的时候认识的谢楠。
谢楠比她大三岁,已在社会混迹了多年,秦桑的单纯天真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他给秦桑写文艺深情的情诗,每天早上给秦桑送早点,生日的时候在电台给秦桑点歌表白……
这些招数对别的女孩可能不那么奏效,但对秦桑却是正中下怀。那些温情脉脉的言行仿佛一眼温泉滋润了秦桑干涸已久的心灵。
在情感上,秦桑已经把自己囚禁了多年,她认识谢楠的时候马上就要毕业了,工作也有了着落,秦桑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敞开心扉接受一段感情了。
所以说,谢楠出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
毕业找好工作后,秦桑领着谢楠回老家见了母亲一面,三人只在饭店简单吃了顿饭。甄珠对谢楠的印象很不好,她全程冷着脸。
甄珠说,谢楠骨子里油滑,他的老实都是装出来的,还说他没有固定工作,接触的人杂,应酬又多,以秦桑的性子根本掌控不了。
甄珠皱着眉劝解秦桑:“秦桑啊,你刚毕业,享受几年单身生活不好吗?妈想不通,为什么那么着急结婚?男人这东西嘛,有就有,没有又何必强求?总不能抓一个来就结婚?”
秦桑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着急结婚,难道你不知道吗?因为我想有个像样的家!天底下也只有你这样的女人,才会觉得跟男人胡乱混是种享受!
秦桑恨恨地说:“别人的妈都担心女儿找不着对象,大学没毕业就催着相亲,你呢?我的事,你关心过几件?我都24了,头一回谈对象,你跟人家吃了一顿饭,就把人说得一文不值?”
看女儿气呼呼的样子,甄珠急得眼泪快要流下来,“秦桑啊,妈是真不想让你那么早结婚呐!妈妈是过来人,会坑你吗?女人结了婚,可就身不由己了……”
秦桑觉得母亲不可理喻,她烦躁地摇头,“别说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想过你那样的生活!”
秦桑一气之下,带着谢楠当天就离开了家,只留下甄珠一人徒然流泪。
女儿执拗的样子,和自己年轻的时候如出一辙。
甄珠预感到自己恐怕是劝不回女儿了。
秦桑的话她能咂摸出味道,女儿根本就看不起自己。只怕她说得越多,女儿便越要跟她拧着干。
3
孩子刚断奶,秦桑就发现谢楠有了外遇。
那天下午,秦桑推着孩子去菜市场买菜,等回到家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她只好打车直奔谢楠开的酒店。
远远地,在马路对面秦桑就看见谢楠和一个女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谢楠用胳膊揽住女人,两人的头交在一起,正亲昵地说着什么。
秦桑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儿,她很想推门进去,把耳光甩在谢楠和那女人脸上。
只是,她手里还推着小推车,里面躺着熟睡的女儿;推车的把手上挂着一只硕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橄榄、角瓜和茄子,几颗笔直的大葱从塑料袋口顽强地伸出来。她的T恤上还有洇出又干透的淡黄色奶斑。
如果,以这样一副形象走进餐厅,场面一定很滑稽吧?
秦桑脑海中突然回响起母亲婚前对她的劝告,“秦桑啊,女人结了婚可就身不由己了……何苦要那么早结婚呢?”
那一刻,她有点理解母亲了。
母亲从未对她讲过父亲的事情,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分开。但母亲走得那么决绝,一定也是在婚姻里经历过无数次这样滑稽又绝望的时刻吧。
望着安然睡去的女儿,秦桑突然心生疲惫,那横穿马路的短短一截路,在她眼里竟也变得十分遥远。
她实在太累了。
简直一步都不想走了。
她在马路上呆立了片刻,又打上车,原路返回了家。
等秦桑赶到家,婆婆也已经串门回来了。
秦桑什么都没说,照常把饭做好。
夜里,她把卧室的房门关上,开始悄悄地收拾东西,在网上预订旅馆。
那天晚上,谢楠果然又没有回来。
等到晚上12点多,婆婆的卧室里传来如雷的鼾声,秦桑抱着孩子溜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秦桑给大学舍友小慧打了电话。
同宿舍的几个人里,她和小慧的感情最好。毕业时,其他几个舍友都回了家乡,只有她和小慧留在了大学所在的城市州城。
秦桑是为了躲避母亲,而小慧则是因为家里太穷,无路可退。
电话里,小慧还是像学生时代一样的质朴热情。她只听秦桑说了几句,就明白了大概,“秦桑,别说了,你就搬过来住吧。房子虽小,但住得下你们母子,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秦桑握着电话,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狠命地点头,仿佛电话那头的小慧能看到她的点头。
秦桑终究没有告诉母亲她要和谢楠离婚的事。
她想,当初结婚都没有跟母亲说,离婚又何必说呢?
其实,她是怕母亲会嘲笑她。
她结婚后,母亲曾在她坐月子的时候主动来陪护过一段时间,还执意给她留下了8万块钱,可是母亲和谢楠的妈到底处不来,等她出了月子,母亲就走了。
自那以后,再没来过。
秦桑想,母亲一定还在嫉恨她。
4
下午6点多,甄珠早早吃完了饭。她一个人吃饭,做得很简单,一碟炒橄榄加上早上熬剩的八宝粥。
她喜欢吃紫甘蓝,因为专家说这种菜可以抗衰老。
把饭碗洗净,甄珠哼着歌站在镜子前涂脂抹粉。今天是周末,7点钟老年大学有交谊舞晚会。
一个人生活久了,甄珠很会给生活找乐子。
蓦地,她听见楼下有人在喊秦桑的名字。
“秦桑!你出来!把孩子交出来!”
“秦桑,贱货!偷男人的贱货!”
“和你妈一样的下贱!甄珠,把我女儿交出来!”
……
甄珠奔到窗口,躲在窗帘后偷偷扒头看,是谢楠站在楼下梗着脖子骂街。整个楼盘的窗户几乎全都打开了,邻居们都扒着头看热闹。
甄珠气得直哆嗦。
她快步走到厕所,拎起一只红塑料桶走到窗边,把窗户“嚯”地推开,将一满桶发黑的臭水从五楼劈头向谢楠浇了下去。
谢楠还没反应过来,甄珠伸出头去扯着嗓子骂,“你个龟孙子,你不花一分钱就拐跑我女儿!连婚礼都没办!现在你又把她逼得离了家,我还没找你要人呢!
“我告诉你,我就这一个女儿,我女儿要是出什么意外,我就跟你豁出这条老命去!”
谢楠被浇了臭水,更发了疯,“你个老贱货,你把我老婆孩子藏哪儿了?你那点丑事,你闺女都和我说了,你就是个给点好处就能上的公交车……”
甄珠不再和谢楠对骂,她拿出手机把谢楠骂街的无赖相都录了下来。
等谢楠骂得累了,甄珠晃着手里的手机说:“你个没教养的小畜生,只要一天没离婚,我到底还是你丈母娘!
“你骂娘的贱相我都给你录下来了!你接着骂,我多录几段!回头我给你放到网上,也让你好好出出名!”
甄珠话音一落,半片楼都传来了哄笑声。
有人伸出头去对谢楠喊:“小伙子,你老婆跑了,你不赶紧找,跑到这里来骂丈母娘就过分了吧?你要再这么闹,我们可报警了。我们这楼上还有高考的孩子呢!”
又有人喊道:“我已经打了110了,你再不走,就等着警察来领你吧!”
谢楠看秦桑确实不像是躲在甄珠这儿,他不想多惹麻烦,骂骂咧咧地走了。
谢楠一走,甄珠把身子从窗口撤回来,靠着墙无力地滑到地上。
蓦地,她像虚脱了一般,大张着嘴“呜呜”地哭了。
“秦桑啊,傻孩子,你躲哪去了?你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愿意跟妈妈说呀……”
刚画了一半的眼影被甄珠抹了个乌七八糟,她那张脸像搓皱了的彩绘图。
甄珠再没心思去老年大学了,她开始收拾行李,她要赶明天最早班的车,去找女儿和小外孙女。
5
第二天,小慧接到了甄珠的电话。
“是小慧吧?我是秦桑的妈呀。”
“阿姨,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我在网上查的你们大学辅导员的电话,她把我拉到你们班的群里,我又问了你们班的班长,这才问到你的电话!我现在已经到州城了。
“小慧啊,跟我说实话,秦桑是不是在你那里?你们俩读书的时候关系最好了……”
“阿姨,你别急。秦桑在我这呢……”
晚上,小慧领着甄珠回了家。
甄珠一进门,秦桑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秦桑,对阿姨态度好点。她为了找你,费了不少周折……”小慧劝解秦桑。
秦桑心里有几分柔软,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甄珠叹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无奈,“秦桑啊,我到底是把你养成了仇家呀!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宁可躲到同学这,也不跟妈妈说?”
秦桑噙着泪,把头扭在一边,不说话。
甄珠只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她压住怨气,坐在秦桑身边用关切的语气问:“秦桑,孩子还那么小,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住在小慧这?”
秦桑说:“我身上还有点钱,我想租个房子,然后雇个保姆看孩子,我出去工作。”
“现在的保姆一个月没有3000块是下不来的,你那点积蓄能撑几个月?”甄珠快言快语地说。
“来之前我已经想好了,孩子我来看,你出去找工作!”甄珠回望在床上熟睡的外孙女,目光柔得化成了水。
秦桑知道,母亲说的才是可行的办法。她只是拉不下脸去求母亲。
两天后,甄珠在州城重新租了个房子,把秦桑和外女接了过去。
秦桑应聘到了一家外贸公司,从最基层做起。
白天,甄珠在家看孩子,晚上秦桑回来,甄珠做好一家人的饭。
本来,秦桑跟母亲是不大说话的,但眼下有了小家伙,母女俩人的话就多了起来。
“妈,把朵朵的围嘴拿过来!”
“妈,你盛饭,我看着朵朵。”
“妈,我去上班了,下午小区门口有表演,你记得带朵朵去看。”
……
朵朵成了秦桑和甄珠的润滑剂。
工作第一个月末,秦桑领到了3000块的薪水。
这是她辞职两年后第一次领到工资。虽然钱数不多,却带给她一种可以自立的希望和成就感。
一下班,秦桑就跑进了商场。她挑选了半天,最后花两百块给女儿买了个会说话的电动娃娃,又给母亲买了一条羊绒围巾。
等她从商场出来,天已经墨黑,天空零星飘起了小雨。秋风夹着秋雨,很有几分切肤的寒意。
等公交车的时候,秦桑把玩具和围巾裹在大衣里护着,生怕让雨水淋湿了。
等她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甄珠刚给朵朵洗完澡,擦干净了,祖孙两人在沙发上笑得闹做一团。
给秦桑留的饭还在桌上扣着,甄珠说:“又加班了吧?我去给你热热。”
秦桑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木着脸说:“这是给你和朵朵的,我发工资了。”
甄珠这才看清楚秦桑身上都淋湿了,她怀里的东西却是干干的。
甄珠想起,秦桑自懂事后再没送过她礼物。她最后一次收到女儿的礼物,还是在秦桑7岁时,她过生日,秦桑给她买了一块小蛋糕。
甄珠摩挲着濡软的羊绒围巾,突然就鼻子一酸。
“别乱花钱,养孩子,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甄珠把围巾放在沙发,掩饰着眼里的泪花,端着饭菜进了厨房。
屋外,零星小雨早已变成了瓢泼大雨,呼啸的秋风裹着雨点“啪啪啪”大力地敲打在窗玻璃上;屋内,灯火融融,祖孙天伦。
秦桑坐在饭桌前,吃着母亲热好的糖醋小排、炝藕片;朵朵抱着故事机“咿咿呀呀”爱不释手;甄珠站在镜子前,戴着围巾左照右照地凹造型。
生平第一次,秦桑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
自她懂事起,她就一直在追寻这种感觉……没想到,起诉离婚后的这些日子,竟成了她长到这么大过得最幸福的一段生活。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时时刻刻都充满了矛盾。
6
周末的一天,秦桑推着朵朵去超市。
她刚走到小区门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拦抱住她。秦桑挣脱不得,一个高个男人趁机把朵朵从小车里掐了出来。
男人把朵朵夹在腋下,超着路边停靠的一辆面包车狂奔过去,朵朵吓得哇哇大哭。
拦抱住秦桑的两个男人也放了手,一起往面包车跑去。
秦桑疯了似地向面包车追去,她双手死死把住车门,那一刻,她看清了,坐在驾驶座上的是谢楠。
车门被秦桑把住了,关不上,谢楠从里面拉住门把手,猛力地扣门,秦桑的头被磕出了血,可她不敢放手。
她怕一放手,就再也见不到孩子了。
谢楠气急,竟丧心病狂地猛踩油门,巨大的惯性一下子把秦桑卷到了地下,她被生生拖出去十几米远。冬天穿的棉服被地面磨得飞起了棉絮,贴着地的头脸霎时血痕一片……
面包车卷尘而去。
朵朵的哭声还犹在耳畔。
秦桑站起来,带着满脸的血痕像失去了灵魂般撕喊着:“孩子,孩子!我的孩子啊!”
马路上围了很多人,他们面面相嘘,一脸茫然。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秦桑哭着蹲在了地上,她给甄珠打电话:“妈,朵朵,朵朵被谢楠抢走了……”
甄珠正在屋里择菜,她穿着拖鞋就下了楼。
看到秦桑的惨相,甄珠觉得心被生生搅碎了。
她蹲下来揽住秦桑,含泪宽慰她:“桑桑啊,别难受,你放心,妈妈会帮你把孩子找回来的。”
甄珠打了110,警察来后问明情况,表示这是家事,他们也无权干涉。
秦桑哭得失魂落魄,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
甄珠不依不饶地跟警察辩解:“家事?你见过发生在大马路上的家事?围了这么多人,不算妨碍交通吗?就算家事,也是家暴吧?看看我女儿被伤成什么样了?”
甄珠又转身,对着围观的人大喊:“你们评评理啊!这事他们该不该管?”
警察看甄珠的架势很难缠,只得对甄珠说:“这样吧,阿姨,我们会把这次事件详细备案的。您女儿不是要起诉离婚吗?到时候,可以叫律师来我们所拿出警记录,这次的事件可以证明男方有家暴行为。”
甄珠点点头,“好,我就是要个说法。不是故意难为你们。”
警察开着车呼啸而去,甄珠轻拥着秦桑往家里走。
孩子突然被抢走了,秦桑像是失了魂,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蹒跚。
路走到一半,秦桑突然失神地喃喃道:“妈,当初我不听你的话,还背着你跟谢楠领证。你养我这么大,连婚礼都没能参加,你恨不恨我?”
秦桑的话敲击着甄珠的心,她真想抱着女儿大哭一场。可她知道,这时候她必须要坚强,她用力地揽住女儿,“恨你干啥?妈就恨自己拉不住你往火坑里跳……”
“妈……”秦桑突然回身抱住母亲,哭得肩头耸动。
甄珠觉得横亘在母女间的冰山正在一点点消融,她只觉心头一软,终究还是没忍住眼泪,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场。
一星期后,起诉开庭的时间到了。
谢楠是本地人,他在法院找了关系,又伪造了几张借条,并且把孩子控制了起来。几番开庭出庭的折腾之后,孩子最终被判给了谢楠,秦桑净身出户。
听到宣判结果的那一刻,秦桑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谢楠一家扬眉吐气地走出了法院大厅。
秦桑追出去抱着法官的胳膊哭问:“法律条文不是写了吗?孩子3岁以内,优先判给母亲!”
法官不耐烦地解释:“不是跟你说了嘛!孩子现在在男方手里,孩子不是钱财,不能强制执行,我们判给他也是根据实情。
“再说了,你是单亲家庭,只有你妈妈能帮忙带孩子,人家那边可是既有爷爷又有奶奶。孩子跟谁不是跟啊,都是亲生的,难为不着!”
甄珠冷笑道:“你这话说得好啊,看来法律条文不管用,谁不讲理谁厉害?孩子谁抢着了就算谁的?判决抚养权不考虑父母的条件,还得往上考察祖宗辈?”
甄珠的话让法官觉得受了侮辱,“你这个老太太,素质怎么差?”
“我素质再差,也不会干昧良心的勾当!”甄珠愤愤地拉着秦桑出了法院大厅。
“妈,怎么办?孩子判给他们,他们一家不会再让我见孩子了。”秦桑一说起孩子,眼泪就止不住。
自从孩子被抢走后,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人消瘦了一大圈,甄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甄珠握住秦桑的手,语气坚定地安慰她:“你放心,我拼了这条命也得帮你把孩子争过来。那么好的朵朵,交给他们一家人可就养瞎了。”
7
朵朵不在之后,家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秦桑和甄珠又恢复了不说话的常态,那段其乐融融的短暂日子仿佛只是在梦里存在过。
白天,秦桑照常去上班,她努力用繁忙的工作驱逐对孩子的思念。
而甄珠又回复了单身生活的状态。
她很少在家里待着,总是给秦桑做完饭后,就匆匆出门而去。
有好几次,秦桑看见母亲和一个男人在小区门口亲昵交谈的身影。她害怕撞破他们,彼此尴尬,便每次都装作没看到,低头匆匆而过。
经历过这么多事,秦桑其实也有几分佩服母亲,她总是能很快地就从痛苦中抽身而出。
法院判决完之后,甄珠憋着一口气,马上向高一级法院提交了上诉申请。
甄珠和秦桑都不在乎钱财的损失,她们只想争回孩子的抚养权,可是孩子已经被谢楠家控制住了,上诉又谈何容易?
秦桑对上诉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
离第二次上诉开庭还有半个多月的时候,一天下班回家,秦桑看见一个男人赫然坐在饭桌前。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里一盘盘地往外端菜。
秦桑皱着眉,像小时候一样,心底升起一丝反感。
男人看见秦桑进了门,站起来笑呵呵地打招呼:“桑桑啊,十几年没见,不认识你赵叔了?”男人的声如洪钟,气势很足。
秦桑凝视他的脸片刻,蓦地想起来,眼前的男人就是小时候常给她买玩具和新衣服的赵叔叔。
母亲交过的男朋友中,秦桑最喜欢的就是赵叔叔,不是因为他出手大方长得帅,而是因为他这个人特别有趣,也舍得花时间陪秦桑玩儿。
可后来,赵叔叔还是和甄珠分了手。他去了另一个城市,秦桑再没见过他。
“赵叔叔,你怎么来了?”秦桑有几分欣喜。
赵叔别有意味地扫了甄珠一眼,“还不是为你的事情?不过我也得谢你呀,要不是为了你的事儿,你妈还不一定召见我呢!”
“来,坐下,赵叔和你好好拉拉……”男人拉着秦桑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秦桑,我可先跟你说好了,你赵叔现在改邪归正了,不干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了。不过,江湖上的朋友我还是有不少。
“当初,你妈就是嫌我不务正业,怕我把你带歪了,死活不愿意跟我……
“其实,你妈这辈子不容易啊,你别怨她。要是你也怨她,也嫌弃她,她心里得多苦啊?”赵叔说着,语气竟有几分哽咽。
“秦桑,我离开你妈后又成了家,我有个儿子,已经结婚了。
“孩子她妈身体一直不好,前两年得肝病去世了。现在我跟你妈一样,是孤家寡人一个。”赵叔抬起头来,拿眼斜睨着秦桑问,“现在我追求你妈,不给你丢人吧?”
他的眼神中闪着狡黠的光,让秦桑一下子想起了他年轻时的模样,秦桑禁不住笑着点了点头。
“赵叔,你不是说为我的事来的?”秦桑想,母亲该不会是要赵叔找人把谢楠打一顿吧?
“是啊!帮你抢孩子啊!”赵叔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人我都安排好了。
“我跟踪那个龟孙一个多星期了,他家的习性我都摸准了。那龟孙根本不管孩子,把孩子全丢给他爸妈,自己天天喝酒泡女人不着家。咱今天下午就动手……”
下午4点,逸阳小区门口,谢楠的爸推着朵朵往家里走。
突然闪出几个人影,左右地按住他,为首的一个人报名道:“你听好了,我是海州的赵龙发,人称发哥。以后,秦桑母子由我罩着。
“你儿子不服气,可以随时过来找我。但是,你们要是再敢动她们母子一根指头,我就叫你断手断脚!”
谢楠的爸撒泼地大喊:“大家来帮忙啊,贱女人勾搭野男人来抢孩子啦!”
整个小区带孩子晒太阳的人都围了过来。
赵叔上前狠扇了谢楠的爹一耳光,“为老不尊的东西!”
赵叔向远处招了下手,秦桑跑过来。她对着小车里的孩子伸出双臂,含泪欣喜地喊:“朵朵!妈妈来接你了!”
朵朵本能地回应:“妈妈,妈妈!”
脆生生的童音敲击着秦桑的心扉。她紧紧抱住朵朵,脸贴着脸亲了又亲,刹那间泪如雨下。
围观的人里面,有几个了解详情的开始议论:“这女人可怜呐,怀孕的时候每回自己去产检,她老公天天在外面胡吃海喝……”
“听说还有外遇,把孩子硬抢回来心也不在孩子身上,天天出去找女人……”
“这家的老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婆婆是个泼辣货,生生把孩子妈逼得净身出户……”
赵龙发使了个眼色,几个兄弟拥着秦桑和孩子离开了小区。
围观的人唏嘘了一阵,都散去了。
只留下谢楠的爹蹲在地上,张着嘴哭嚎。
两星期后,二审开庭。
这回,赵龙发帮着找了找关系,再加上朵朵年龄小,又一直养在母亲身边,最终朵朵的抚养权被改判给了秦桑。
孩子抢回来后,赵龙发怕谢楠家再来找麻烦,一直陪秦桑她们住在州城。
从法院一出来,甄珠就嚷嚷着要请秦桑和赵龙发下馆子吃火锅。
他们一分钱没争到,却高兴得像过年。
火锅里升起的腾腾热气晕染着甄珠那张艳丽生动的脸,为了出庭,她特地花了个艳妆。
临出门前,她握住秦桑的手说:“打起精神来,绝不能在气势上输给谢家!”
甄珠那架势让秦桑觉得她俩不是母女,而是同一个战壕里同仇敌忾的亲密战友,她们的心好像从来都没有贴得那么近过。
饭吃到一半,秦桑半打趣地问母亲:“甄珠,你说你是不是傻呀?这么大年纪了,落不着享福,还要帮我养个拖油瓶,你就不嫌烦,不愁得慌?”
甄珠笑得眉眼展开,她朗声说:“我就不信了,咱娘俩还养不起个小毛头?”
甄珠押了一口酒,她喝得有点多了,眯着眼探过头来说,“别忘了,我一个人都把你养这么大了!虽说,虽说是养得有点歪……你看你都不爱搭理我,可我到底把你供上了大学……”
烟火朦胧中,望着甄珠的醉态,秦桑笑了,笑出了泪花。
赵龙发忙着给母女俩夹菜,他嘴里念叨着:“以后,不是还有我嘛!”
8
法院判决后,秦桑第二天就递交了辞职报告。
她决心带着孩子和甄珠还有赵叔一起回家乡,开始新的生活。
秦桑临走时,小慧来家里给她送行。
甄珠切了一大盘各色的水果端进屋里,她笑盈盈地说:“小慧,多吃点,这里面有火龙果,抗衰老,还有啊,我浇的是酸奶,不是沙拉酱,你放心吃,不长胖的!”
秦桑笑着往外推甄珠,“哎呀,知道了!你别老进来,让我俩单独聊会,行不行?”
看秦桑和母亲有说有笑的样子,小慧心生感慨,她对秦桑说:“秦桑,还记得大学报道的时候吗?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妈。
“阿姨豪情地请咱们全宿舍下馆子,大吃了一顿麻辣大盘鸡,结果把我们辣得嘴巴都肿了!她还拿超大的杯子跟我们拼啤酒,拜托我们好好照顾你。”
“其实,那时候我就很羡慕你有个那么酷的妈。”
秦桑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可惜那时候我不懂,我甚至还嫌弃她给我丢脸;小时候,我总是羡慕别人的母亲……”
小慧柔声说:“秦桑,你知道的,我高二的时候,我妈就没了。我就是想疼她,也没机会了,可你还有!好好珍惜吧……”小慧说到一半就哽咽了。
秦桑回身紧紧拥抱住小慧,两个女孩头抵着头,眼泪交汇在一起“吧嗒吧嗒”往下掉。
秦桑知道,这辈子,无论自己到了哪里,她和小慧都会是最好的朋友。
瞥见母亲忙进忙出的身影,秦桑突然想起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一个女人总要被所爱的男人彻底伤过,才能明白母爱的分量。
这句话正适合她现在的心情。
赵叔推着孩子晒太阳回来了,朵朵拿着新买的风车在屋里尖叫着跑来跑去。不一会儿,屋里漂来烹炸肉丸的香气。
屋外,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晴空郎朗的世界崭新一片。
秦桑觉得自己无比幸福。
作者奇奇漫,凭个人努力逆袭的寒门女子。失过恋,失过婚,历过坎坷,经过沧桑。愿把伤痛化作最动人的故事。想了解我就关注我,读读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