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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随笔

2023-11-10  本文已影响0人  Elope_小私奔

    我坐在咖啡馆已经半个小时了,可要修改的方案仍然一字未动,索性停下来写点别的东西垫一垫。经常和文字打交道的人应该都知道,一本正经的咬文嚼字是件多折磨人的事,不像散文,思绪到哪儿,笔就落到哪儿,今天就写个人物故事解解闷吧。

    我时常会回忆起在生命中短暂偶遇的过客,他们有些是曾经的同僚、朋友,有些是曾经的爱人、知己,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与他们的交际会逐渐淡忘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但总有那么几个人会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就拿今天的主人翁来说,他大概是我遇到过最淳朴、最有趣、最可怜的一个人了。

   龅哥,我记得我曾写过一篇关于他的故事,但并未详细的讲过他的命运,今天就来做个补充吧。

   我这糟糕的记性已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和他相识的了,甚至连龅哥的真实姓名都忘了,只记得那一年我南下到广州番禺学厨师,我负责案板切菜,龅哥负责打荷传菜。学厨基本都是从案板和打荷这两个岗位做起,案板主要是练刀工,打荷是练装盘摆盘以及试菜传菜,只有这两个岗位都会了,才能上灶台颠勺,一般零基础的新手都是从案板做起,等刀工练的差不多了,就会被安排去打荷,当然,现在也有从打荷开始做起的。打荷这个岗位得眼疾手快、头脑灵泛,这样才能在工作中“偷师学艺”,如果运气好,碰上个愿意教真本事的老师傅,撺掇几个调味方子就能有自立门户的资本。

    本来一开始老板是不太愿意招龅哥的,因为他的形象实在有点“一言难尽”,龅哥大概三十出头,湖南衡阳人,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的样子,“O”形腿加罗锅背,走路外八字,一张国字脸上全是麻子雀斑,额头宽大突出,两颗门牙永远挂在外面放风,不仅如此,身上还长了一身密密麻麻的白色汗斑,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龅哥是我们当时行政主厨的老乡,也许碍于这层关系,老板便让龅哥先留下来干几个月看看,于是,龅哥便成为了我朝夕相处的同事之一。

    我们当时的后厨团队一共是9个人,三个颠勺师傅、一个蒸菜师傅、两个打荷、两个案板加一个采买,除了我是新手学徒外,其他人基本都是从业几年以上的老手了,所以后厨里的一些脏活累活基本都是安排我来做,龅哥来了以后,我就从这个圈子的底层解放出来了,龅哥接替我成了大家差使的对象,这并不是因为我比龅哥早来个把月的缘故,如果要按从业经验来排序,已经从业三年的龅哥至少得排进前五,大家之所以喜欢“欺负”龅哥,一方面是因为龅哥太“笨”,学了三年厨师都还不知道怎么点火颠锅,更大一部分原因则是他那让人“闹心”的外表和无比怯懦的性子。

    关于拿龅哥取笑作乐这件事,最先发难的是他的同乡,也就是我们的行政主厨,龅哥最开始的外号叫“牙刷苏”,因为他有着和黄飞鸿徒弟“牙刷苏”一样的龅牙,因此得名“牙刷苏”,加入我们这个新圈子后,团队里几个“幽默风趣”的人便给他取了个更形象、更贴切的外号——“龅哥”。而龅哥似乎早就习惯了人们拿他取笑的事实,老实巴交的接受着大伙的戏弄,每天自顾自地干着那些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龅哥的老实怯弱甚至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地步。

    龅哥被打,实属无妄之灾。我当时学厨的这个馆子主打的菜系是湘菜和一小部分粤菜,后厨三个颠勺的大师傅都各自有着自己的拿手绝活,1号师傅,也就是行政主厨,主要负责主菜、大菜和特色菜,2号师傅主要负责一些家常小炒,3号师傅则负责时令蔬菜和一些凉菜小吃,而菜品的点单率和退单率都是和大师傅的工资奖金直接挂钩的,如果菜品的质量出现了问题,不仅要扣颠勺师傅的绩效奖金,整个后厨都得进行整改。而龅哥被打就是因为菜品出了纰漏。

    我记得当时是3号师傅炒了一份时蔬,传上去没多久就听见前厅吵炸锅了,原因是客户在菜里发现了一只“小强”幼崽,遇着这种事,无非就是道歉加免单,前厅经理求爷爷告奶奶的哄好了这一桌客人后,立即端着那一盘小菜来到了后厨兴师问罪,按理说,这事的责任应该归咎于洗菜、择菜的阿姨,但那两个洗菜的阿姨是前厅经理的远房亲戚,人家“自己人”怎么会为难“自己人”,菜的制作和出品都是由后厨负责,就算是菜没洗干净,也只能怪你们打荷和颠勺的没有及时发现,于是这个锅自然就落在了后厨人员的身上,前厅经理黑着脸说完这事的处理结果后,事情的矛盾就转移到后厨内部了。

    最先发火的自然是3号师傅,因为是他的菜出了问题,所以他得为那一桌子菜买单,就算只按成本价,也得扣大几百块钱工资,如果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师傅,兴许这事就当给自己买个教训了,但3号师傅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初中没毕业就出来闯荡社会了,后来没混出名堂才学了这门手艺,这样的主儿怎么可能是善茬,偏偏好巧不巧,是龅哥这个“软柿子”给他打的荷,于是3号师傅就要求龅哥和他一起承担这事的损失,拿出三百块钱来补偿他,龅哥自然是不肯,就跟对方反驳了起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只听见“哐当”一声,3号师傅一把将炒勺摔在地上,跨步上前揪住龅哥的衣领狠狠抽了两个大嘴巴,由于太过突然,其他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伙面面相觑的看着两人,3号师傅的身形比龅哥高出一截,体型也比龅哥壮实,龅哥像个小孩一样被3号师傅徒手拎着,左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了,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委屈,龅哥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泪也在眼眶里直打转,这幅弱小可怜的模样并未让3号师傅心生同情,反而令对方更加霸道蛮横了,3号师傅大声辱骂着龅哥,要他立马拿钱出来,龅哥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他用手背抹了抹溢出来的泪水,开始小声抽泣着。眼见事态将变得愈发激烈,一旁“观战”的行政主厨不得不过来替他这位不争气的老乡解围,在主厨和2号师傅的劝和下,这事最终以龅哥赔偿3号师傅150块钱作罢。

    其实龅哥被3号师傅霸凌欺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那时候,饭店给我们安排的宿舍是附近城中村的一栋三层小民房,面积不大、租金便宜,房子的布局和装修很简单,三层楼的格局几乎是一样的,都是一个荒废的厨房、一个客厅加上一个小卧室,除了小卧室里有一张单人木床外,其他都是那种老旧的上下铺,公共卫生间和淋浴室建在大门外走廊的左边,右边是楼梯。我们后厨所有的人都住在一楼、前厅的服务员以及保洁住在二楼,经理一个人住在三楼。由于我来的比较早,所以就率先占领了小卧室里的那张单人床,虽然旁边还放着一张上下铺,使得整个房间都显得紧凑拥挤,但比起和一群人睡客厅,半夜听取“鼾声”一片来说,这算得上是最好的条件了。龅哥是咱们这群人中最后来的,那时候的下铺都已经住了人,只剩下一两个上铺,而他选的床位下铺正好就是那位蛮不讲理的3号师傅。龅哥几乎每天都睡得很早,一来是他干的活比较多、比较累,二来是他只有一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杂牌老人机,当大伙晚上都拿着智能手机看段子、刷网剧的时候,他就已经呼噜着进入梦乡了,这种“不太合群”的节奏引得整个客厅的同事纷纷不满,尤其是睡在他下铺的3号师傅,更是对其深恶痛绝,只要龅哥呼噜声稍微大一些,3号师傅就在下面狠狠踹龅哥的床板,我好几次都隔着门听见外面“咚咚咚”的踹床声,也不知道是龅哥被踹得换了个睡姿,还是被踹醒了没敢吱声,总之在大伙没睡着之前,或者说是3号师傅没睡着之前,龅哥都没再发出一丁点鼾声。可能就是因为龅哥平日里表现出来的这些反应,才让3号师傅有了对其拳脚相加的信心,用龅哥的老乡——我们行政主厨的话来说,龅哥天生就是个受人欺负的瓜怂,这和他的原生家庭以及成长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龅哥出生在衡阳一个偏远的乡村,父亲是个行动不便瘸子,几乎干不了多少体力活,母亲患有间歇性精神病,时常会莫名其妙的打人、摔东西,龅哥下面还有一个傻子弟弟,听行政主厨说,龅哥的弟弟是因为小时候高烧把脑子烧坏了,而龅哥的“O”型腿和罗锅背也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导致的,龅哥那可怜的父母把这可怜该死的命运也传承给了他和他的弟弟,贫穷和痛苦的人生似乎从他们一出生就注定了,因为家里的条件,龅哥初中没毕业就出来谋生了,但很显然,他并没有3号师傅身上那股圆滑市侩、欺软怕硬的社会“技能”,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委屈,当然,也没有人会去在乎这么一个看起来粗鄙邋遢的小人物,甚至连他自己也怎么不在乎。所以,我很难想象,这个在生活泥灰里艰难生长的大男孩,到底是用什么的方式去抵御命运的寒冬的。

    当主厨在闲聊中讲述了龅哥凄惨的命运后,我便对这个当时大我好几岁的大男孩产生了一种别样的看法,不知道是怜悯同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我开始有意无意的在工作上帮顾着龅哥,给予他同等的尊重,鼓励他积极改变自己,我劝他先去把身上的汗斑治好,虽说这个病不痛不痒,但那一身密密麻麻的白色斑点却让人觉得瘆得慌,不过我这个建议并没有被龅哥采纳,于是,我又提出了第二条建议,想办法把那两颗挂在外面放风的门牙藏起来,凭现在的医术,这一点是可以做到的,但仍然被龅哥否决了,而究其原因,就是两字——没钱。这让我觉得有点诧异,虽说我们当时的工资不高,但像龅哥这种即没有对象、又不抽烟喝酒、不玩娱乐、不搞颜色的“复古”男,不可能一分钱存款都没有,仔细一问,才知道这家伙每个月都把工资全部邮回老家了,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存起来,毕竟他当时的年纪也不小了,别人三十出头的时候都讨完老婆当完爹了,而他如今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龅哥傻呵呵的笑了笑,他那两颗一直在外面放风的门牙就带着两排难兄难弟全部露了出来,他说他已经跟他爹商量好了,先攒钱把老家的房子翻新了再说,到时候不单是他,说不定连他弟弟都能跟着寻门亲事,但那时的我完全不能理解他这种“天真”“幼稚”的想法,因为在我看来,如果不解决形象上的诟病,谁会愿意嫁个这么一个男人?直到后来我窥探了一些人生的真理后,才明白芸芸众生一切自有安排。

    我最后一次和龅哥对话,是我回长沙工作好几年后的某个傍晚,我在晚高峰的地铁上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我听着觉得很熟悉,但却一时半会记不清是谁了,脑子转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是龅哥,龅哥说他今天结婚了,本来是打算喊我过去喝喜酒的,但因为我已经换了长沙的号码,所以没有了我的联系方式,后来还是问了几个以前的同事才找到了我的号码,我连声说着恭喜,又问他现在在哪里上班,他说他现在跟他老婆在老家开了个足浴店,已经转行不做厨师了,我说挺好,干什么都是混口饭吃,他说有机会去衡阳了,一定要联系他,他请我洗脚按摩,我虽然并不喜欢这项休闲活动,但嘴上还是说着一定一定。自那以后,我又换了一次手机号码,再后来,我与龅哥就再也没有了联系。

    或许是对龅哥的记忆太过于深远,亦或者是我的文笔还不够干练,像这么一个命运多舛的人物,我竟不知该如何去描述他的悲与喜,当我的思绪延伸到他身上进行解读时,我突然察觉他似乎给我的人生安排了一道耐人寻味的哲学难题,以我目前的阅历和学识一时半会应该是解不开的,那些沉默且温顺的人啊,请一定坚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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