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小记
省城三甲医院一床难求的现象早有耳闻,小志等待了两个多小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沟通,才从护士姐姐那里弄了个简易围挡,总算争取到了入院睡走廊的机会。
疫情期间,医院管控很严格,即使是住院病人,人人都要求做好个人防护。走廊上,病人们行动十分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让人感觉到人生的苦楚,即使佩戴了口罩,也很难掩饰脸部痛苦的表情,病房里,不时传来哀叹声和呻吟声。
手术当天,小志终于如愿以偿的住进了病房。房间共有三个床位,中间用布帘隔断。小志睡中间床位,左边是一位80来岁的杜嗲,右边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小刚。
上午11点,小志接到通知进入手术室。医生和护士们已就位,小志望着发寒光的手术刀和横卧着的手术台,忽然想起乡下过年时杀年猪时的情景,一群人用尽全力按住猪的头和脚,不管猪如何挣扎和尖叫,屠夫都会将发着寒光的尖刀捅进它的脖子、刺进它的胸膛,直至猪体鲜血流尽,气断身亡。
缓过神来,小志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手术台上,好在自己没有人按住手脚,医生也投来了善意的目光,护士温柔的提醒已经打好了麻药,在空调冷风的吹拂下,插入鼻孔的氧气管也让他感觉呼吸更加顺畅。只是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一直在抗议,好像是提醒小志自己的开饭时间已到。
想起食物,小志的脑袋中不由得又浮现出小时候在农村看到的一幅画面。炎炎夏日,大肥猪赤裸裸的躺在拿水清洗过的猪圈地板上,悠然自得的享受清凉时光。感觉有人影靠近,就稍抬头半睁眼观望,如果见到有人喂食,它就拖着大肚腩飞快的冲向食槽;若没有人喂食,就索性眯着眼继续横躺。
我们不能草率的说那猪对这难得的清凉和食物有所贪恋,毕竟夏日离过年的时间看起来并算不太短,肚子对食物的爱恋堪比地久天长。
不知何时,小志的身体已经没有了痛觉,耳中不时传来手术器材的金属碰撞声和仪器发出的脉搏跳动声,鼻孔中也不时传来猪肉烧糊的味道。若非早知道这是个激光手术,恐怕小志就要把医生当成大厨了罢。
没过多久,医生非常利索的做完了手术,并将割下的那块肉高高托举着拿给小志看,小志很惊讶,这块肉和杀年猪时精挑细选的那块肉竟然一模一样。小志心想,也许医生割掉的就是那块肉,这手术做得好,不仅医治了疾病,还割掉了吃下去的那块肉,也许是少了一份罪恶,小志觉得心里越来越舒畅。
小志在医生的多次提醒下再次回过神来,心里嘀咕着,是不是这麻药的药效极强,把自己的脑袋给弄麻木了,为什么总是拿自己和猪比较......
推出手术室,小志半睁着眼横躺在病床上,不能吃、不能动的时间很难熬,好在小志夫人静静的守候在身旁。
下午5点,麻药失效,伤口开始感知到疼痛。医生特意嘱咐小志药醒后,一定得先多喝些粥,补充些能量,右床的小刚也友好的递过来了高能量小吃。可是,小志不但予以谢绝,而且还把善意当成了耳边风,简单喝几口白粥后,以“人有三急”为由,强行走到了洗手间。
站定不久,小志眼前开始发黑,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画面开始天旋地转,心跳变缓,全身大汗不止。
小志夫人在旁边非常焦急的叫道:“你的脸和嘴唇都变白了,怎么啦?”并赶紧过去搀扶。只见小志左手颤抖的撑在墙上,右手紧紧地搭在夫人瘦小的肩膀上,一边用力深呼吸,一边直犯嘀咕:“这身体莫非是要四大分离了?”
小志夫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凭着小小身躯将小志这么大块肉给撑到了病床上。
小刚见状再次热心的递上了巧克力士力架,这次小志只好满口谢谢并老老实实的吃下了甜食,并吧唧吧唧的吃起了夫人喂来的一勺勺白粥。
吃完食物小睡了一会,小志再次被伤口痛醒,只得一次次的将头砸在床板上,小志在心里哭喊:“这期生命是就要结束了吧,我恐怕会痛死在这里了”。
小志夫人见状,着急的从医生那里弄来了止痛药,过了阵子,见没什么效果,又请医生打了止痛针。
左床的杜嗲非常关切的说:“要是痛的话就大声叫出来,会舒服点,不用考虑我们,我们都能理解。”并且小声的说:“如果你相信的话,我告诉你个秘密,如果实在痛得受不了,你就在心里默念毛z席万岁!”
对杜嗲的提醒,小志十分感激,也狠狠责备起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世间最大的依怙。于是随即默念起*号来,没过多久小志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小志夫人早早地准备好了吃的,并卖力的将小志搀扶坐起。小志迫不及待的打开保温桶,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
“猪食”,小志几乎大叫道。
夫人疑惑的笑着说:“什么呀!你又不吃肉,我是怕你光喝白粥没味道,所以放了一些青菜叶。”
小志解释道:“小时候,奶奶家的猪食就是这么弄的,闻起来就是这个味。”
在农村,田里面收完的稻谷会晒干,平时封存在谷仓里。当家里没有米的时候,就挑着谷子到有碾米机器的人家碾米。将谷子倒入碾米机,通常会输出三种东西。一种是大米,一种是细米,还有一种是糠。人们通常用大米煮米饭给自己吃,细米和糠用来喂猪和家禽。农村的妇人们经常会在野外砍些野草搭些细米煮着给猪吃。遇到时令季节,吃不完的青菜叶也会剁着和米煮来作猪食。
在农村,厨房一般会有两口大锅,一口锅平时用来煮饭和炒菜,另一口锅用来煮猪食。有一天,小志放学回家饿得慌,见平日里用来炒菜的锅中有半锅青菜叶煮饭,于是就风风火火的干了两大碗,可能确实是饿得太厉害,竟然感觉味道还不错。奶奶回家见状,大骂小志蠢得像猪,连猪食和人食都分不清。
小志夫人咯咯笑着一边将青菜和白粥塞进嘴里,一边问起味道来。“嗯,说实话,味道真不错,如今吃起来更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小志满足的说道。
小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喜欢吃猪食......
第三天,杜嗲出院。在换药时,小志看到杜嗲满头白发,气色不是很好,他胸前至肚子有一条又长又大的手术疤痕,就像一根大型拉链,仿佛随时都可以方便他脱下那身皮囊。
临行前,小志祝愿杜嗲健康长寿,杜嗲提醒小志,时光易逝,年轻人要注意爱惜身体,奋发图强,要有所作为。
杜嗲的病床腾出来没多久,又住进来了一个年轻小伙,叫小宁。小宁由他的妈妈陪护。小宁手术的前一天接到噩耗,他外婆去世了。小宁的妈妈得知后仿佛没什么反应,只是小声的向小宁交代:“牛奶、水果等吃的东西放在柜子第二层,衣服和裤子在第三层,洗漱用品已经摆在了洗漱台,我回去以后一定要请专人陪护照顾自己”。
小宁去洗手间一会,她突然呜呜的嚎哭起来叫妈妈、妈妈……
小宁当天手术很顺利,请了一个陪护照顾。由于疫情期间不能大办丧事,小宁妈妈回去第三天上午又迅速的返回来照顾他,只是她的脸上挂满了疲惫和哀伤。
也许正是印证那句话,有一种爱叫母亲的牵挂。
第六天晚上,小志高烧39.5度,医生得知消息后很紧张,担心疫情出现在自己身边,医生、护士轮流检查健康码、行程码,询问旅居史,还抽血做检查,没有发现异常后,医生才安排打了退烧针。
小志夫人一直紧张的在给小志热敷和擦拭,小志倒是没有紧张和担心,一直默念*号,迷糊中,小志还在想着“七处征心”、“头痛的人是谁”,甚至还迫不及待的向夫人分享收获。半夜11点多,小志终于开始出汗,体温也很快回到了正常。
第七天,小刚在上午出院,小志还没来得及感谢他提供的巧克力,他就不见了踪影。
中午吃完饭,小志感觉头痛、嗜睡。小志夫人赶紧测量体温,又是高烧39.7度。不一会,医生、护士又轮流检查健康码、行程码、抽血检查,然后开了4大瓶葡萄糖和盐水打点滴,但是高烧一直不退。小志夫人焦急而又气愤的质问医生:“明显是感冒发烧症状,为什么不开感冒药”。医生们没办法给出解释,层层上报后终于同意自己购买清瘟胶囊,购药服下后不久,终于开始出汗、降温。
小刚才出院一会,他的床位搬进来一个50多岁的平头叔。平头叔进房间就重复强调说自己身体没问题,医生硬要他住院,脸上显得很不爽。平头叔应该是一个小老板,看起来非常忙,总是不停的电话指挥工作上的事。
第八天,小志和小宁在陪护的悉心照料下恢复都非常好。
上午10点,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小伙坐到平头叔的病床前玩手机,只见他眉毛紧锁、头发直立,圆圆的脸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
一会儿,护士进来通知平头叔手术,小伙不耐烦的催促在洗手间的平头叔过去。手术期间,小伙一直在玩手机,直到手术完毕医生把平头叔推进病房。护士问小伙是不是陪护,小伙才协助将平头叔搀扶到病床上。此时,平头叔一个劲的还在强调自己没毛病。小伙一脸不愉快的玩着自己的手机。
晚上,平头叔开始恢复痛觉,他不自觉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小志善意的提醒他多喝些粥或吃点巧克力,尽量不要下床走动 ,平头叔竟然一脸无所谓的说自己没问题。此时,正在玩手机的小伙头也不抬的说道:“别管他,老顽固,不会听!”小志也无可奈何,毕竟自己是吃过亏的,想让他减少些痛苦。
没过多久,平头叔独自一人去了洗手间,医生过来复查没看到他,大声向小伙说道:“让你爸爸吃点东西,不要让他到处走动,要多躺!上厕所要扶着他,才做完手术随时都可能晕倒!”
此时,平头叔刚好从洗手间出来。笑着说道:“我没事,自己能动”。医生气愤的说道:“你还没事,割了4坨肉,这么严重了还不手术,快躺着去”!
晚上10点多,平头叔开始躺立不安,浑身冒汗,无法忍受的疼痛感让他呻吟不止。此时,他好像终于想起了要吃点东西,小声对着小伙说道:“满崽,给爸爸弄点稀饭,我头有点晕”。小伙似乎游戏获得胜利,竟然很高兴的去弄来了白粥。
晚上11点多,平头叔开始四处走动,伴着大声呻吟。
小伙责备似的嚷道:“要你不动你不信,到处游,你是自己赚滴!”
“冒办法咧,崽嘢,爸爸痛咧!崽啊,爸爸会痛死克”,平头叔诉说道。
听到这里,小志竟然在心里坏坏的窃喜,差点笑出了声。可又于心不忍的提醒道:“去找医生打止痛针吧,会好受些”。
这次平头叔听取了建议,还破天荒的说了句谢谢。打针后,平头叔伴随着呻吟声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第九天,平头叔早早的叫小伙去买粥,自己缓缓的移步到洗手间。此时,小宁妈妈对着小志说道:“你看我们女人照顾得多好,男人照顾人就差多了”。小志赶紧发至内心的说道:“是啊,我老婆是非常有耐心的,幸好她在,不然就麻烦了”。
第十天,小志出院。在回家的路上,小志想起这几天的经历,不由得无限感叹。
现代都市生活节奏如此之快,几乎没有时间留意自身和周边所发生的一切。当被迫停下脚步,自己感受的、身边投射的,却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