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
一
自打我记事起,我便与爹生活在这无边的戈壁上。
从小爹就是一身黑衣,所以我也是一身黑衣。
我爹是这世上武功最强的人,听阎伯说,我爹手中的那把镰刀原本是青色的,后来染了太多的血才变成如今的红色。
哦,对了,阎伯是我家的老仆,小时候爹经常不在家,一直是阎伯照顾我。
我不知道爹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家里从来不愁吃穿,日子过得不算富裕,比起这戈壁上的其他人家却好了太多。
每年八月十五一过,爹就会出一次远门。我问阎伯,爹去哪了?阎伯总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接着从怀中掏出总不离身的酒壶,抿上一口,看着爹离去的方向却不回答。
每次爹回来的时候已经十月初了,大多数是在夜里,极少数是在凌晨,从未在白天回来过。爹每次回来他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连阎伯也进不去。
阎伯也每次都会守在他的门外,那担心的神情是掩饰不住的。
二
从小到大,我从未离开过这个叫家的院子。院子里的婢女告诉我,我们这叫江南,外面有集市,有村落,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可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出去过。
男孩子要干净,这是我娘告诉我的。所以我从小到大只有白色的衣服,娘也是。
我没有爹,这也是我娘告诉我的。娘还说,我们有一个仇人,血海深仇的仇人。
我娘还说要我好好修习武功,长大以后杀了那人。
可我不想杀人,也不想修习武功,我只想去外面看看。
每年九月初一娘都会离开院子,九月二十又会回来。每次娘回来都会变得十分憔悴,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内息紊乱的表现。
三
五岁那年,爹给了我一把青镰,教了我一套镰法就独自喝酒去了。开始的一个年,爹每天傍晚都会亲自检验我练习的成果。若是满意了便会笑着摸摸我的头,若是不满便摇摇头也不罚我。
我不想让爹不喜,所以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拼命的练习。
一年后,我六岁。
那天我修习完镰法,爹把我叫到身边,指着笼子里的野兔叫我杀了它。
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小兔做错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但是…我更害怕爹不喜。
我接过阎伯手中的匕首向野兔走去…
四
十岁那年,我打败了家中的护卫。
娘奖给我一条锁链的兵器。
我不想要兵器,我跟娘说,我想出去看看。
娘看着我,半晌便点头应了下来。
我很高兴,开心的去找那个告诉我外面的事的婢女。她告诉我许多好玩的地方,我都记下了。
那天我和她聊了很晚。娘到处都找不到我,发动了全府的家丁打着火把找我。
后来娘找到了我,我兴奋地把我要去的地方和娘说。但娘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第二天我到处都找不到那位婢女的影子。娘说她回家了,可是前堂的台阶上怎么好像有血一样的印迹。
五
十二岁那年,我杀了一伙儿马贼。
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但这是我杀人最多的一次。
这几年来,我手中的那把青镰依旧是青色一直不像爹那把血一样颜色的镰刀。我问爹缘由,爹楞了一下,摸了摸我的头,没回答便走了。
自从六岁杀掉的那只野兔,以后的每个月爹都会给我一些活物让我亲手杀掉。
开始是野兔,野鸡,后来是野狗,再后来是野狼,再后来是活生生的人。
阎伯不知又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扔给我一壶烈酒。
每次我杀完人阎伯都会从某个角落出现,可能是爹派来保护我的吧。
这几年爹变得很暴躁,尤其每年一次的出远门的前夕。回来后依旧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我知道他受了伤,也知道他每年都会受伤,伤也一年比一年重。
我必须变强,这样才能给爹报仇!
六
从家里出来我才知道,我不过是从一个院子走到另一个院子罢了。
娘把我带到了一个杀手组织,他们叫我—索魂。
在这个组织只要你完成足够的任务,你什么都可以换得到。
而我想要的不过是去外面看看。
所以我拼命地完成任务,拼命地杀人…….
三年后我成了组织里的金牌杀手,再也没有人能限制我的自由。
在一次任务中,我知道了娘的秘密,关于我爹的秘密。
七
我十七岁了,还有三个月就是我的生辰。
爹说如果我能打败他,今年就陪我过生辰。
我的生日是九月初九,也就是爹每年出远门的日子。
这十七年来我是多希望爹能陪我过一个生辰啊。
这一战我不能输。
……
后来,我赢了爹。
可能是爹去年的伤还没好,也可能是爹手下留情,总之我赢了。
爹很高兴,这是我见过爹最高兴的时候。我也笑了,很开心的笑了。
但是,阎伯好像不怎么高兴,他又掏出了酒壶躲到角落里去了。
八
娘把我叫了回去。
“这几年,苦了你了。”
“孩儿,不苦。”
“再有三个月,你便十八岁了吧。”
“是的。”
“娘要你去杀个人。”
“……”
“怎么不愿意吗?”
“娘叫我杀的是爹吧。”
我抬起头看着娘的眼睛。
娘坐着的身子瞬间绷直,原本有些病态红润的脸变得苍白,瞳孔仿佛也大了几分,可随后便又像泄了气的一样瘫了下去。
“他不是你爹,是我们的仇人。”娘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也有些慌乱。 “我很好奇,我爹是谁?”我继续看着娘的眼睛。
“你…会知道的。”娘挥了挥手,把我赶了出去。
九
爹走了,在我生辰的前半个月。
那天他在酒里下了药,等我醒来就只剩下一身崭新的胸前绣着血一样的红花的黑衣和爹的那把血镰,以及一封信。
爹说,他去了江南,要我穿上新衣带着血镰去江南找他,他要在江南给我过生辰。
我不知道爹为什么一个人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江南给我过生辰,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给我留下他的那把血镰。
阎伯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换上了新衣,收好爹留下的家书,给阎伯留了个条子,找了一匹快马便上路了。
十
我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正在酒馆喝酒。
脏兮兮的衣服,满脸的颓废,一双眼里净是血丝。和娘给我画上的清秀男子有点不一样啊。但没错他确实一身黑衣胸前也确实有着一朵血一样的红花。
我不知道娘为什么要我换上一身新衣,也不知道为什么娘为什么提前七天把这些交给我,然后对我避而不见。不过…这个人真的是我爹吗?
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没有一丝慌张,
“是你娘要你来杀我的吧。”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有些绝望。
“你是我爹吗?”我问道。
“我不是你爹,我怀里有封信,是你娘临死前要我交给你的。”他喝了口酒说道。
“你说什么?我娘死了?”我感觉心脏被千钧的力气锤了一下,我爆起揪住他的领子“说,我娘是怎么死的?”
他甩开我的手,又抿了一口酒“我杀的。”他的声音很平静。
“那你就去死吧!”我一跃而起,夺魂索从袖口中飞出,像一条灵蛇缠上了他的脖子。
看到夺魂索他仿佛解脱了一般,他没有挣扎,任凭夺魂索越缠越紧。
杀了他之后,我从他的怀中拿了两封信。没错,是两封。一封娘写给我的,一封他写给我的。
十一
我赶到江南时候已经九月初九了,江南这么大我去哪找爹啊。
有个人告诉我,有个和我穿着差不多的男人往南去了,我想大概是爹吧。
当我找到爹的时候,爹已经死了,旁边有一个瘫坐在地上的白衣年轻人
看样子爹是被人活活勒死的,爹的武功那么好,天底下能伤他的人不多。
而那个年轻人大概就是每年与他交手的仇家吧。
那个年轻的男子竟然杀了爹,我感觉胸膛里升起一团火焰,我从背后抽出爹的血镰。
杀了他。
我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我双手握着镰柄,使出浑身力气向白衣年轻人劈去。那白衣年轻人身手也是了得,手中的铁索从手中甩出便缠上了我的血镰,我顺势向他胸口掏去,奇怪的是那白衣年轻人却一味的躲闪不曾对我出手。我能感觉到,其实这白衣年轻人其实与我功夫不相上下,我虽能打败爹,但想杀了爹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他究竟是如何害了爹的?
心中虽这样想,我的身形却未停下,那白衣年轻人一味地防守,我便放开了手脚不要命的向他攻去。
无奈他那铁索甚是克制我这血镰,刚挣脱便又被他缠上了。
我在等待一个时机。
突然我抬起头冲那白衣年轻人笑了一下,他愣了一下,生死相搏怎容你愣的一下?
我右手松开握着的血镰,左手向后掏去,我背后还有一把青镰!
当初父亲要我带着那把血镰,我与我那把青镰一并放在了木盒背在背上,这一路用的是血镰,青镰并未拿出。
那白衣年轻人看我又拿出一把青镰明显吃了一惊,他想收回缠在血镰上的铁索,奈何我的青镰已到面前。
青镰割破了他的喉咙,在最后的一刹,我仿佛听见了他好像对我说了什么?
是什么呢?
十二
哥哥的镰刀刺破我喉咙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真的自由了,再也不用被囚禁在院子里了。
他是我哥哥,那个男人却不是我爹,我娘也不是我亲生的娘亲。
这一切不过是娘的一场游戏罢了。
娘给我的信里面写着,让我杀掉和那个男人一起的年轻人。
可娘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真的会杀了她,她也没想到那个男人会轻易地被我杀,更没想到那个男人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不过临死前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也不错呢。
哥哥…….
十三
我杀了那个白衣年轻人的时候,他的血没有流出来,我的青镰像一只饿兽一样贪婪的吸食这个白衣年轻人的鲜血。
阎伯从我背后走了过来,这次他没有把酒壶递给我。
“有些事,应该让你知道了。”他又喝了一口酒壶中的酒。
二十年前,江湖人称夺命青镰的男人与人称追魂索的女人相爱,一年后他们生下一个男婴。日子过得很和睦,但是在男婴周岁的那天,二人却大打出手。原因很简单,夺命青镰想让孩子继承他的衣钵修习镰法,追魂索不同意。两人就决定一决高下,两人到了院子里就开打,打了数千回合也没分出胜负,后来铁索将青镰缠住,夺命青镰顺势松开手握的青镰打算与追魂索肉搏,追魂索也是来者不拒甩开青镰就打算与夺命青镰一决高下,谁料那青镰却向二人的厢房破窗而入。等二人回到厢房时,那青镰正插在婴儿的胸口。后来追魂索就疯了。
有一日追魂索突然抱回来两个刚出生的婴儿,看样子应该是双胞胎。而追魂索浑身是血,想必这对婴儿的亲生父母早已遇难。夺命青镰知道追魂索神志不清,便在一天晚上准备将兄弟二人偷出来,不料中途被追魂索发现,只将二人中的哥哥带了出来。后来夺命青镰带着哥哥到了戈壁,追魂索带着弟弟去了江南。二人约定每年九月初九在长江比试一番,带兄弟二人成年后,在来分出当年的胜负。
夺命青镰不忍将这恩怨延续到下一辈人的身上,于是在第十八年的九月初八杀掉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将事情真相写在信中,又让弟弟杀了自己。同时让哥哥赶来与得知真相的弟弟相认。
谁知哥哥念父心切,终究是来早了一步。
十四
后来,阎伯给我找了一份差事。做了一个引路人,给找不到方向的人引路,带他们去他们该去的地方。阎伯说,这样我就能见到弟弟,早晚会见到的。
我已经做了二百年的引路人了,我看尽了人间百态,也看腻了悲欢离合。我手中的那把血镰,是的,被至亲之人的鲜血染成的血镰,带走了无数妄想弥留的人,他们应该去他们该去的地方没错的。可我还是没找到弟弟。
这天阎伯叫我去见一个人,一个新来的引路人,说是给我做个伴,那便去见一下吧。
一袭白衣的他笑得像个孩子,清秀的脸上与我少了些冷漠多了些温和。
“从今日开始,我便与你一同做这阳间到阴间的引路人,幸会幸会。”
他好像完全不记得我了,不记得也好,剩下的的一生便由为兄来保护你吧。
“大哥,你为何喜欢穿一身黑衣?”
“大哥,你这胸前的花儿可真俊!”
“大哥,你做引路人多久了?”
“大哥,你这把镰刀可真威风,你看看我的追魂索。”
“大哥,你可曾去过很多好玩的地方?与我说说怎样?”
“诶~大哥你别走啊!”
……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