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一半是选择、一半是证明

2021-04-03  本文已影响0人  不慌不忙岁月长

【仇大同对年重九说:“无论是到了公司楼下,还是到了自家楼下,当一个男人越来越喜欢在停车后点上一根烟,坐在车里静静地听着电台里的广播,享受着属于他自己的那个狭小空间、和那点零碎时间,这说明他开始步入中年。”而可叹的是,那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空间却处在全世界的边缘,就像那些执着地活在自我世界的中心的人,最终慢慢地变成了公众圈子的边缘人。】

这天无线电台里有一档节目的主持人提出了夫妻感情生活中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为何很多互相热爱的情侣在结婚以后便慢慢地不再亲吻对方?

年重九道:“感情这个玩意儿就像大学里的高数一样玄奥,看上去很简单的一件事儿能衍生出那么多命题,让那么多人穷其一生去反复地研究,还研究不明白。”

仇大同怪怪地笑着不说话,年重九道:“可能对于男人来说,爱情是证明题,而对女人来说,爱情是选择题。而且,女人的选择机会越多,男人就证明得越辛苦;女人的选择机会越少,男人就证明得越轻松。但一旦女人做出选择的答案,给男人的证明打上一个成立的对号以后,男人便不想再费心费脑地继续证明了。”

关于这个问题有着各种牵强附会的解释,也可能本质上是因为人们想要的,往往就是自己所缺乏的,而人们所不珍惜的,往往都是自己所已经拥有的。

仇大同笑道:“那个节目的主持人虽说是提出了一个问题,但却解答了我好多疑问。听他那样一问,我就释然了,原来不止是我,原来男人都是这副德行——婚前看着对方流口水,婚后看着对方打饱嗝,仿佛一场婚礼过后,对方就已经变了,腻得让自己下不了口。”

年重九哈哈笑道:“你倒是坦诚,但你为何说是对方变了而不是你自己变了?就算是下不了口,也应该是人家花姐下不了口,你看看你这副德行多腻歪人啊,难道每个男人都和你一样,到结婚以后就开始变得邋里邋遢地不注重形象了吗?”

仇大同转过头盯着年重九,道:“在婚后这差不多半年的时间里,我已经换了三十多个牙刷了。”

年重九不解地问道:“你说到哪里去了?难道你婚后有了洁癖?还是说你有口臭?”

仇大同道:“你才有洁癖,你才有口臭——花姐在跟我吵架以后就喜欢把她自己关在厕所里,仔仔细细地、一遍一遍地刷马桶。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出门上班时,花姐仍会笑靥如花地把我送到门口,但会拒绝跟我kiss-bye。”

年重九道:“你是说花姐有洁癖?也不太像呀。你说话的逻辑把听众的思维东拉西扯,越来越像个哲学家了,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跟什么呀?”

仇大同不理会年重九,挖着鼻孔继续说道:“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每次吵架后,她都是用我的牙刷去刷马桶……这个娘们整我是真下得了狠手呀……”

一直等到年重九笑饱了,仇大同静静地看着年重九擦着眼角里因为笑而迸出的泪花,面无表情地说道:“周末有空吗?花姐又开发出了新的菜式,说周末要煲好汤,请你到家里来喝汤,她还张罗着要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我就不懂了,花姐为什么偏偏会对你这个白眼狼这么好。”

年重九笑道:“因为只有我才懂得欣赏花姐的厨艺。周末有没有时间现在也说不准,到时候看看吧,没事我就一定去。”

我们的私人东西中最乐于与别人分享的,大概就是我们的情绪。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却慢慢地发现,那些能够与我们分享伤心难过的人越来越少,而能够与我们分享开心快乐的人更少,甚至于连我们自己都开始变得不再为自己高兴。

就像在这新一年的开春以后,年重九第四销售部的销售额开始超越其他三个销售部,实现了他要做第一的目标。而年重九除了约仇大同出来小酌一下,一起聊聊天谈谈心以外,再就是去半山陪陪凌乘风和孙慕卿,聊天时说一说工作上的事,其他再也找不出能分享自己喜悦的人。而在年重九自己看来,即使他的销售业绩达成了他自己设定的目标,他也是心酸大于开心。

年重九曾对孙慕卿说,“有人天生骨子里流淌着滚烫的热血,那源自于内心的一种英雄情节和不屈不折的意志。就如同每个人都能看到浩瀚夜空中的点点星辰,我要做最亮的那一颗,照亮我所爱的人。”

孙慕卿道:“在爱你的人眼里,你就是最亮的那一颗。”

年重九摇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要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最亮的那一颗,我要用最亮的光辉去照亮我所爱的人。”

孙慕卿淡淡地笑道:“那我可能是一个观星的人,那个安然地坚守在你广阔内心中最平静的一隅,为了看到你的光芒闪烁,甘心守在你的长夜里的人。”

孙慕卿对年重九道:“周末有空吗?这半山的桃花就要开了,周末你过来看桃花吧,我给你和老爷子烫一壶酒。”

年重九对孙慕卿道:“我们认识快两年了吧?你总是能熨帖到我心中的痛点,挠到我心中的痒处,谢谢你周末的那场桃花醉,但是现在我也说不准,到时候看看吧,没别的事我一定会过来。”

去年组建第四销售部时,年重九就在部门里形成了每个月都要一起聚餐的惯例。一年之计在于春,第四销售部在今年的开春就赢得了销售开门彩,年重九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兆头,便组织整个部门的人一起郑重地庆祝了一番。

庆祝晚宴结束以后,年重九留下了好像满腹心事一样的郑子衿,带着她到江边散步,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去年年重九第一次见到郑子衿的那个地方。

年重九对郑子衿道:“子衿,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这个地方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那大约是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的一个雨天,那时我们还不认识,但是我竟然能记住你,我还记得你那天给我留下了一把雨伞……”

郑子衿回忆了很久,道:“我想起来了,那天下着雨,我出来找我表姐,你就是那天那个独自坐在雨里的人。对不起九哥,今天应该高兴,但是我却有点不开心。”

年重九摆摆手道:“好像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安排好的。你不要向我道歉,我知道你有心事,我并不怪你。你在我的心目中不只是一个下属、一个同事,更多像是一个故人。”

郑子衿沉吟了很久,道:“九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看年重九点点头,郑子衿问道:“你会偏执地向自己所爱的人和爱自己的人证明自己吗?哪怕由此产生出双方之间的攀比和赌气。我想表达的意思是,有的人的爱是不是就像孔雀一样,非要在自己所爱的对方面前开屏?即使对方早就已经深深地爱着了它,而且,哪怕它是一只丑小鸭也会爱下去……”

年重九道:“怎么了?”

郑子衿道:“我跟我的男朋友相识几年了,今年我父母给他安排好了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但他拒绝了,我父母准备给我们俩买好新房、让我们结婚,他也拒绝了。但是我知道他是想跟我在一起的,他说他拒绝了我父母的好意是因为他想好好地娶我,他宁愿在一个小公司里看人脸色、受尽挫折地自己奋斗,他宁愿为了攒钱买房同时做几份兼职工作,而且他父亲身体不好还需要他赡养周济。”

郑子衿道:“我并不嫌弃他家里条件不好,我爱他,就会爱他的所有,接受他的所有。但是他既然爱我,为什么不接受我的所有?相爱的两个人之间,互相爱恋的欲望多一些?还是互相征服的欲望多一些?难道爱情就非得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博弈吗?”

年重九并不善于安慰人,只是沉默了很久,对郑子衿道:“你把他介绍给我、做我的助理吧,我还一直把助理这个岗位空着呢。”

郑子衿道:“他前世就是一头驴,有时候能把我气死,就他那股子犟劲会听我的安排?”

年重九笑道:“他可能会不听你的,但他未必会不听我的——可能我懂他吧。你要是放心的话,就把他交给我,让我给你调教调教看看吧。”

郑子衿脸上的乌云终于散尽,展颜一笑道:“九哥,要是被你调教坏了的话,你可得赔啊。他叫杨广原,其实我很欣赏他,他品德好,能力也很强,就是性格有点固执。我觉得他只是缺一个机会,缺一个能让他充分发挥的平台,我也相信他能帮到你很多。但是,我现在不太想跟他在同一个地方上班,这对我们都有影响,等我哪一天要离开公司了,我再把他介绍给你吧。”

郑子衿又道:“而且他那种性格,注定了他会到处碰壁,会让他遭受比其他人更多的挫折和磨炼,所以也只有把他托付给你,我才能放心。但是在此之前,还是让他再多一些磨炼、让他变得更优秀一些吧……”

年重九点点头道:“好,这件事以你的意见为主。但是你也不用担心会麻烦到我,情谊是情谊,工作是工作,我能分得开。”

郑子衿又对年重九道:“人都是意气用事的,工作和感情要分得开谈何容易?九哥,或者我不该问,但是像你这样优秀的人为何现在还单身呢?”

年重九沉默了很久,道:“有人会向已经得到了的爱情证明,哪怕后来把这份爱情证明丢了,也仍然要证明下去,证明这份爱情的正确性,证明这份失败的爱情原本应该是成立的。你们还年轻,不要走我们这些执拗的老家伙所走过的老路。有时候我也搞不懂自己,我刚才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就像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服自己。但是一个男人不断地鞭策自己、要自己变得更好,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女人爱得深沉,他想在他的美人面前成为一个英雄。我希望你能对那个杨广原多些耐心、多点理解。”

郑子衿点点头,道:“我表姐有时候也这样说杨广原,说他在向得到了的爱情证明,证明他的值得和我选择他的正确。但我表姐说她自己却是在向失去的爱情证明,证明她的值得和对方没选择她是一种错误。”

年重九道:“倒没听你说起过你还有个表姐。”

郑子衿笑道:“但她却知道我有个九哥。我和我表姐从小在一起长大,她是我的榜样,也喜欢带着我玩,我们的感情很好,什么都会跟对方讲,比亲姐妹还要亲。现在我们就算没在一起,也会每天都通一下电话。”

年重九问道:“她怎么会知道我?”

郑子衿道:“我跟她讲的,你不会怪我吧?九哥,我感觉你们俩身上有很多地方比较像。她一个人在京城创业,事业发展得很顺利,她想要我过去帮她。但是我不想去,你是我遇见的最好的领导,我才不舍得这么快就离开你这里。我计划再跟你干几年,多学点东西,等我再成熟一点,我就要家人帮我创业了。再说,我也不放心杨广原。”

郑子衿道:“算了,不提他了。对了九哥,你周末有空吗?我表姐知道了我和杨广原闹意见,就特意地从京城回来看我,她担心我不开心。我觉得她太苦、太累了,我要她在江城多呆两天,让她放松一下。如果你周末有空的话,可以陪我们一起去逛逛街、看看电影或者喝杯咖啡、聊聊天之类的吗?我表姐还说她也想见见你,看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我如此地崇拜。”

年重九心想这是怎么了,周末还没到,就提前有这么多人约,便对郑子衿道:“你这家伙肯定在你表姐面前添油加醋地把我说得有多好,到时候你表姐肯定觉得见面不如闻名。但是周末有没有空,我现在也说不准,到时候看看吧,没事我就一定去陪你们。”

这个周末,是去半山陪孙慕卿和老凌一起喝酒看桃花呢?还是去仇大同家里喝汤、见下花姐所说的那个给自己介绍的女朋友呢?还是去陪郑子衿和她那个自己没见过面的表姐一起去喝咖啡、逛街呢?

年重九与郑子衿道别后,一个人站在江边,看着夜幕下江面上来回穿梭的货轮,仿佛隐约看到了去年的那场烟雨,烟雨中那半山的桃花、桃花坡上那个如海棠一般的孙慕卿、还有去年江边那个在雨中对着江面大喊、落魄但烈性的女子——那个郑子衿的表姐、还有去年的仇大同和花姐、更有在去年在那场烟雨中离去的莫遇君……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大,大得让人找不到自己、迷失自己;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小,小得只剩下了自己、固执不变而孤独的自己。

年重九俯身趴在江边的护栏上,柔和的江风轻轻吹拂着脸庞,身后有个女孩子轻轻地用手指戳了戳年重九的肩膀,用一种婉转柔美的声音道:“年部长一个人在这里散心吗?”

年重九回过头看着这个漂亮的女孩子,但却怎么也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那女孩道:“年部长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叫孟还珠,去年曾到贵公司对账,那时还专程去拜访过你。”

年重九尴尬地道:“不好意思,刚才我是有点走神了,所以一下有点记不起。”

孟还珠莞尔一笑,道:“没关系,就是不知道年部长刚才走神是因为那种独自莫凭栏的伤感情绪,还是因为那种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豪迈情怀?”

年重九笑道:“豪迈的情怀都会被这一江的浪花淘尽,小情绪却总会如这一江的粼粼江水般连绵不绝。”

孟还珠道:“我在年部长身上没看到小情绪,只看到了大气概,听我们余总说,年部长一开年就气势如虹,你的第四销售部在贵公司的销量已经后来居上,冲到了第一。”

年重九道:“你们余总还好吧?她倒是什么都跟你讲。”

孟还珠道:“我们这些做财务工作的,就喜欢听你们销售和业务部门那些颇具传奇色彩的销售故事。”

年重九心中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暖暖的东西,便慢慢地打开话匣子,跟孟还珠之间的话多了起来。年重九问道:“怎么这么晚了你还一个人到这里来散步?”

孟还珠双手抱着胳膊看着四周,仿佛有点紧张,或者是有点冷,对年重九道:“我今天陪朋友一起去吃晚饭,返回的时候车子坏在了半路上,就只好步行回家,走到这里也只是路过。听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有点害怕了,路这么黑……”。

这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年重九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孟还珠身上,对她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在年重九送孟还珠回家的路上,孟还珠突然问道:“年部长,你这个周末有空吗?我这里刚好有两张音乐会的票,就在隔壁市的中心剧场,离我们江城不远,偏偏我的车坏了要检修半个多月,要不我请你去听音乐会?我出票、你出车?”

年重九问道:“什么音乐会?”

孟还珠道:“音乐会的主题名字叫《赞歌》,是一场礼赞英雄、歌颂爱情的音乐会。正好你今年一开始就取得了工作上的重大突破,也当是去听场音乐会给你庆祝一下,而且你看,这场音乐会的名字起的多好——赞歌,听《赞歌》、庆成功,这岂不是天意?”

年重九笑了笑,还没回答,孟还珠道:“那咱们就说好了哦,我先把票给你一张,你要把票放在办公桌上,免得忙忘了。你要是把周末安排了别的事,我可就没人陪、没人送了。”

孟还珠从包里找出一张票,递给年重九,俏皮地说:“来,这是给你的《赞歌》。”

年重九见孟还珠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便接过音乐会的票,道:“谢谢你,很荣幸能在这个周末做一次护花使者。”

年重九能答应下来让孟还珠非常开心。年重九看着无比开心兴奋的孟还珠,情绪在突然之间受到了一种很奇妙的感染,这也是在莫遇君离开以后,年重九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好像又开始能够产生出一种类似于爱的感觉。

所有的记忆都会随着时间一片一片地凋零飘落,就如孙慕卿心中所想的遥远的那场雪,也像年重九所见的眼前的这场花开。

而好像所有的故事,都恰逢那时花开,那是一场故事记忆的原点和结果的归宿。而从那时花开以后,到年重九跟孟还珠结婚之前的那一段时间里,年重九再也没去到过半山。

孙慕卿对年重九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怪你,因为我曾亲眼看着你强撑着勉强的意志、怀揣着黯淡的梦想在这个世界里坚守;我曾看着你拖着疲惫的身躯和委屈的心境,在人事凉薄中挣扎跌撞;我曾看着你在梦想面前一次次地败下阵来,看着你做过逃兵,又看着你重整旗鼓,看着你像往山顶推着巨石的西西弗斯一样,把梦想往高处一次又一次推去、又一次一次地跌落,还执拗着说不疼……”

孙慕卿说:“但是,你可以不必向这个世界和他人证明你是一个英雄。”

你是不变的理想,而我背弃了自己——但是这种话,年重九也只能跟自己说说。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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